第二日,林铭玉早早起床,先在院中活动了一番手脚,带出了一身大汗,便回房沐浴更衣,拧干了头发方来黛玉院儿里说话。
黛玉也起了,家常穿着一件白底绣粉红樱花云锻褙子,下着一条茜色澜边暗线云纹绫裙。头上挽着简单的髻儿,未带任何发饰。小小的耳垂上晃着两只小小坠儿,只衬得一张粉脸如珠似玉,泛着柔润光泽。
林铭玉嘴里赞了一声,见屋里高几上摆着一盆参差绽放的粉菊,便过去挑了一朵半开的,簪在黛玉耳边,笑:“姐姐如今正当芳华,只这恰开的鲜花配得上的。又素雅又别致好看。”
林黛玉扶着鬓边菊花对着铜镜照着,果见花映人面,人比花娇,不由也笑道:“铭哥儿如今也懂这些美丑了,先你最是不耐烦顽这些女儿家玩意。”
林铭玉道:“何曾就是爱顽呢,不过觉得跟你般配。凭我姐姐长得这神仙妃子似的容貌,随便头上插片叶子,也是美的。我们一起给爹请安去,他老人家见了,必是喜欢的。”
林黛玉被他哄得开怀,相携去林海住的主院。
因黛玉请了假,今上怜悯林海父女情深,索性开恩,准他三日不上朝,故林海这三日也是赋闲在家。自有当日中毒之事,林铭玉便一再督促林海日日晨练身体,林海亦是听劝,便请了齐大夫亲自教导,练一些调养身体的拳脚,比之五禽戏又更是紧凑一些。
林黛玉姐弟到时,林海也是方收了拳脚,院子吐纳归一。林铭玉上前围着转了一圈,点头道:“爹爹这身体越发的强壮了,气色也好,瞧着倒是有当日小林探花,冠绝天下才子的风采。”
林黛玉嫣然一笑,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亲送过去与林海擦脸。
林海先对女儿温柔点头,才回应自家臭小子:“好小子,敢编排你老子了!什么冠绝天下才子,说出去,莫叫人笑掉大牙了。”
林铭玉道:“谁编排了,我也是听旁人说的。想当日我初到京都,谁见到我不说起当年跨马游街,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的林探花。爹,您说句老实话,当年您不是就这样把母亲迷倒的吧?”
林海原是要笑的,想起已逝的爱妻贾敏,不由得露出怀念的神色。眼前放佛真出现了第一回见贾敏的情形,不过,并不如林铭玉所言是他名中三鼎甲,春风得意跨马游街之时,而是……
“爹爹,风凉,您还是先去更衣吧。”林黛玉见父亲沉默,怕他想起母亲的事情心里凄苦,添了愁绪,便拿话引开。
林铭玉也有些自责,不该乱开玩笑,因附和道:“正是,我与姐姐还未吃东西,肚子都饿了。”
林海从回忆中回神,见儿女不安的神色,心中一暖,却是笑道:“既是肚子饿了,偏有这般多的话要说。不过,既然你们想知道,也好叫你们晓得,我与你们母亲,按说还算是同窗呢。”
两姐弟交换了一下惊奇的目光,双双望向林如海。
林如海一面往屋里走,一面道:“这些你们都是不知的。当日我进京求学,听说当世大儒孔朝白老先生在西山开堂讲课,便慕名前去拜师。当年想求先生他老人家收徒的,无论是当朝权贵,还是皇亲国戚,多了去了。可先生言明只收二十名学子,我已是第十九个。后来你母亲也来求了,她虽是一届女流,然文采不凡,又好胜争强,并不服气先生只收男子不收女儿,挡在西山书院之前,只把前来求学的学子堵在门外,一定要做第二十个弟子。”
两姐弟已经听得悠然神往,见林海停下来,不由催促道:“后来呢,母亲的诚心感动了孔老师公么?”
林海摇头:“当然没有。先生当世大儒,又已然收了许多公子进学,岂能再收一位小姐,男女混处,岂不乱了名声。”
“爹与母亲既然说算是同窗,那母亲又是使了什么法子进了书院呢?”林铭玉已经抓着重点,连忙提问。
林海笑道:“先生不许,你母亲也不是善罢甘休的性情,如此耗了一月,偏又来了一人,无论是才能还是权势,你母亲皆比不过。到底让他成为第二十名弟子。你母亲先已经放下话来,如何能下得来台。偏那第二十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最是看不惯女子与男子争名,对你母亲冷嘲热讽的,你母亲便决意要在书院外住下来,比一比谁才是适合做先生弟子之人。先生无法,却也爱才,终是破例,让师母收了你母亲做弟子。如此我们便算是同窗了。”
林铭玉拍手赞叹:“母亲威武!想不到母亲还有这般刚强不服输的一面。”贾府能养出这样恣意张扬的女儿,可见贾母对女儿的宠爱之甚。怨不得王夫人从不喜欢他们姐弟,这样一个要强的小姑子,这样一个偏疼女儿的婆母,想必她刚嫁进来的日子也不会如何如意。
黛玉心细,问道:“母亲固然了不起,那与母亲正逢相对的人,爹的师弟后来又如何了?是否为难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