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户普通富户的宅邸大门进去,林铭玉留意到内里乾坤。奢华的内在与外表显露出来的平凡相差太多,林铭玉挺直腰板,无声地跟在涂凌光身后。
室内已经坐着四个人,见到他们进来,都站起来。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男子一面招呼着,神情里不掩焦灼。
“涂将军,您可算来了。我们那事您看如何解决?这都等了近七天,再延迟下去,恐怕我们的信誉就毁了!”
余者连连点头,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看着涂凌光。
这话可算没头没脑,但林铭玉在来前已经了解过情况,此时倒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四个人都是四十上年纪,穿着也不如何富贵,但在福建来头不小。
福建因为地理之故,海商云集,其中的势力错综复杂,其中不乏当朝权贵撑腰。除了朝廷明面上有的一份利润最小的蛋糕,权贵占据剩余几乎所有的市场。这当中,总还有一点空子,是留给本地人的。这四位,就是属于这一势力范围内的佼佼者。
福建宋氏,在本地可算地头蛇,但偏偏现在被一批强龙看中,控制、挑拨着其他的小蛇,企图断了他的生计。
宋氏再有根基,也抵不住这些狼子野心的外来者一拥而上。好不容易,从海防司涂将军处看到一点儿希望,偏偏一番接触之下,涂凌光又把他们撂下了,可不得急白头发。
林铭玉正是因此而来。宋氏那批货物被拦在海上,福建的各大码头没人敢接他的货,而此时再运输至别处,一来航程远了,风险便大,二来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多少的老客户等着提货做买卖,宋氏,丢不了这个信誉。
大码头不敢吃,小码头吃不下,现在宋氏上不得下不得,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之外,还得拼命的挣扎。
先开口的老者年岁最大,是宋氏当家人,宋清明。宋清明地头蛇多年,看人的眼光是老练的。他见涂凌光脸色徐徐,对他们的焦急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对身后的少年多有照顾。他人老成精了,恍惚了不过片刻,就重新找回了应对的信心。
“瞧我们这帮老糊涂,将军好容易抽了空出来,就是看得起我们。是我们失了礼数。快快上座。老夫眼拙,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
宋清明一面腆颜招呼,一面把话题引到林铭玉身上。在他看来,涂将军是个表面直爽实则圆滑至极的人,很难看出深浅。他身份地位都很高,对着你客气是客气,可就算是笑着,也自然带了一种贵族式的矜贵,有礼到疏远的地步。他什么时候把谁放在眼里过?还是这样小心翼翼捧着戴着,生怕有人轻视了那人一般。
这人必然是了不得的人。恐怕今天要成事,还在这人身上。
宋清明清楚,其他人都是宋家的当权核心者,有哪个真糊涂的。被他这么一点,都收拾好了着急的神色,对林铭玉奉若上宾。
老狐狸们要奉承一个人,那真是没有下限。有点儿肉麻,但难免让被奉承的人飘飘然。
林铭玉一面暗地里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面也不无得意地想。
这一招果然有效!眼看着涂凌光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宋清明心里道了一句,面儿上却带上了一丝忧愁。
“……林公子今日却是来得晚了,若是前几日来,老夫遇到这样的少年俊才,少不得也得与公子说个几日。我福建地方偏僻,也有许多不同风味风情,倒是与中原与京畿之地都不相同,林公子想来也会感兴趣。只可惜……”说道这里,宋清明一咏三叹拉长了声调。
林铭玉又是一抖。这老人家也太爱演了。
很快,他就发现,能演的不只是宋清明,他爽朗大气的涂大哥,也堪称一代影帝。
“宋公有这份心意,我带我兄弟心领了。别看我兄弟年纪小,见识本领比我这个当兄长的也不差。宋公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这贤弟来到福建,一来是见识见识外地风情,二来嘛……”涂凌光一笑,不接着说下去,却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宋公,你说这世间的事情奇不奇,福建这么个僻远之地,挨着一片大海,良田沃土比不得江南丰腴之地,按说是难过的。偏偏无不绝人,如今,咱们这样的人,说起来在京都也算是享尽富贵的,可上回我去贵府上应宴时,方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京都的繁华自然是开阔豪富,但这里的海商,如宋公你,却比之还颇有不如啊!”
宋清明眉心一跳,心里就哆嗦上了。知道他不是白做的买卖,已经做好了被宰的准备,但听着意思,他看中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