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铭玉沉默了,若还看不出这小厮有问题,他也就白活了这几十年。
“我看着你挺脸生,茗烟呢?”
小厮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解他怎么突然转换了话题,但,因身后有主子撑腰,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回话也很不客气:“茗烟自然是在宝二爷身边伺候,我是新来的。——林大爷,您看,这就走吧,让宝二爷等急了可不好!”
林铭玉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脸色就松快了,温和地笑起来。“你领路吧。”
小厮眼里浮上喜色,紧贴着林铭玉走在一步之前,林铭玉慢,他也慢,林铭玉快,他跟着快,虽然并无说话,可那紧迫盯人的架势还是让林铭玉心里不乐。
福寿堂与荣禧堂回廊相连,林铭玉不止走了一回两回,已是熟惯了的。今儿见这小厮竟是挑了一条远路,绕着荣禧堂走过去,他权当做不知,慢悠悠散步一般一步三顿。
小厮耐着性子忍了许久,终于是看不过眼:“林大爷,您这顿细磨功夫走过去,怕是天都要亮了,还是紧着些吧。”
林铭玉把眉毛立起来,顽童般当场就变了脾气:“我愿意怎么着走,就怎么着走,你是什么脸面,敢管到我头上来?我还不去了!”当真赌气地停下来,双眼却没闲着,借着撇着头的机会,确认了后头跟着的鬼鬼祟祟的身影有好几条。
小厮像要发火的样子,掂量了一番此处与荣禧堂的距离,便把火气变作笑意,僵持在脸上:“哎呦,是小人说话不留心,您大人大量,别与我计较。这不是我担心耽搁林大爷您的时辰么?您就再走两步吧。”
林铭玉脸色稍微,然而走不得两步,又有了新主意。
“哎呦,不成,我走不得了。”
小厮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阴测测地笑脸看过来,细声问:“您又怎么了?要不,我唤个软轿来抬着您?”
“你叫个天皇老子来抬也不行!”林铭玉撒泼:“我肚子疼得狠了,你也拦着?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小厮犹犹豫豫地想拦着,但林铭玉仗着人小,又是主子身份,又是踢又是骂的,简直没个斯文样子,小厮心里更轻看了他几分,但不敢与他闹起来,只得憋着气放了他走。
不甚放心地抬脚要跟上,却见林铭玉急的跳脚:“不许跟着!你爱闻臭呢,前边儿等着吧,小爷素不爱人服侍!你远远在前边走着,我自会跟在后头来。”
说着急火火地便走了。小厮无法,对着他的影子啐了一口吐沫,不知道在对谁说:“摆的什么主子爷的谱,有你哭的时候!”
林铭玉匆匆拐进一扇月亮门,可巧的是,这门内连个守门的婆子也无,也不知是否过节人惫懒了。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转过回廊,尽管寻找灯火通明的方向隐藏在阴影中走过去。
正琢磨着怎么不引人注目地进入正房王夫人的去处,便见前头两盏灯笼现出来,两个丫鬟拥着一个少年缓缓走过来——正是贾宝玉。
林铭玉眼睛一亮,悄悄跟了上去。
贾宝玉先在王夫人院子里陪客,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亲热热地与王夫人在一处说话。王夫人如今在贾母面前颇有点不如意,托了元春之福,荣国府里无人敢怠慢了她,但她自己是个好强爱脸的人,当着一干主子的面,险些被撕了脸皮,饶是她心性坚忍,一时间也没脸上赶着让人看笑话。因而,中秋节也闭门不出。
保住了一时脸面,心里却不痛快。荣禧堂向来是花团锦簇之处,何如今日这般冷清!王夫人一面赶着姑娘媳妇们去贾母处,一面心里恨她们趋炎附势,真个矛盾焦心。幸而娘家妹妹拖家携口的来探亲,她可找着了诉苦的地儿,有所保留地把苦楚大肆倾诉。
因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王夫人对薛姨妈两个儿女真是越看越喜欢,便特特地把宝玉拘束在身边,日日里陪着薛家兄妹玩耍。
这日贾宝玉听闻林家姐弟上门做客,高兴之余便在薛家人面前夸了几句。薛宝钗便笑道:“老太君的外孙、外孙女儿,当真是这般好品貌,得宝玉这般的赞不绝口,我倒诚意想结交了,不若请那妹妹过来见一见?”薛蟠放荡惯了的,便接口道:“正好,请那小子也过来喝几杯,我倒想见识见识他有几多胆量!”
贾宝玉有点人来疯,喝了一杯酒,见灯光下宝钗粉脸珠光水滑一般细腻,美得如同风中的牡丹,便恨不得把林家姐弟马上就接来,放在一处,那才是万艳同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