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遇到无颜之前,她就已经开始不断地惹桃花了。
她十四岁的那一年,他带着她在陈国落脚。
不到半年,就有人源源不断地上门求亲。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已长到这样的年纪,原来她的那副模样,足以让这世间的许多男子对她虎视眈眈。
某一日,送走了某位求亲的公子,他将她叫到跟前,试探着问她对嫁人的想法。
他等着她否认,却听她回答:“有人愿意娶我,我就嫁啊。”又弯了眼睛自顾自说道,“还以为师父不会操心我的终身大事呢。”
那时他恍然意识到,他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来看待世间万物,她却脱离不了这人世间的标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也会考虑这个年纪的该考虑的事。就算她不考虑,她遇到的人和事,也都会提醒她去考虑。
可是,她又怎能离开她?
他救了她,那么她就该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想起她方才不假思索的回答,他竟然隐隐动了怒。可是,早就将七情六欲连根拔除的他,又怎会有怒意?
她窥探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他:“师父?”
他这才敛了表情,却没有心思再问下去,将她晾在那里,径自进了房间。隔了许久,才见她偷偷摸摸地推门进来,蹭到他身边,讨好似地将一把菩提子放到他掌心。
望了一眼她鞋底上沾的泥土,就知道她定是跑去佛寺特意捡了这把菩提子给他。只是为了讨好他,就花一炷香的功夫跑过去,又花一柱香的功夫跑回来,这丫头……
他的心绪稍定,重新问她:“长梨,你如今年纪不小,同你一般年纪的少女,大都许了人家,最近有很多媒人上门,想为你说亲,你有什么想法?”
她脱了鞋子,跪坐到他身边,思虑片刻,郑重地问他:“嫁人是不是意味着我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胃口好的时候还可以多添一碗饭?”
他听后眼角一跳:“如果是呢?”
她仍是那句话:“那就嫁吧。”漫不经心玩弄着头发,“我现在年纪小,吃穿用度还算少,日后大了,免不了成为师父的负担,我总不能一直让师父养着我。”
他不由得道:“我养便我养,又不是养不起。”那段时间,他以卖画维持生计,想了想,又添道,“大不了为师每月多画几张画。”
她往他身边凑了凑,眼睛里都是狡黠:“那,卖画余出来的钱,买什么好呢?”
他知道她嘴馋,道:“每顿饭为你多添一个荷包蛋。”
她不动声色:“还有呢?”
他道:“每月再添一件新衣服。”
她的脸上总算有笑意:“我不要新衣服,我想在后院养几只鸡,下了鸡蛋不光可以吃,还可以拿到镇上卖,卖来的钱再换些种子,我们在草庐外面种花,我要种很多很多的花。”
他总算明白这丫头的意图,原来,方才不过是故意气他。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唇角已经漫开笑意:“好。便依你。”又问她,“所以,不嫁人了?”
她一挑眉:“我嫁人了,以后谁为师父养老送终?”说罢,神色突然一怔,他看着她发愣,不由得提点她,“梨儿?”
她回神过来,忽然往他面前凑了凑。
少女浅浅的呼吸落到他的脸上,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间觉得她很漂亮。
端正的一张小脸,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娇若桃花的唇。
这个女孩子是他亲手养大,可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自然有些晚。
她开口,吐息如兰:“我不嫁人,师父这么开心?”
开心?原来这就是开心。
他看着她微微翘起的头发,突然很想抬手为她抚一抚,然而手抬起一半,却又收回去,摆弄着手中的菩提子问她:“今日的晚课做好了吗?”
她柳眉立起来,鼓着腮帮子道:“哼,师父讨厌。”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做晚课去了。
他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在房外,唇角不由得勾起,可是垂目望见手中菩提子,神色却缓缓凝重起来。
那些与菩提无关的,都是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