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悠声问我:“梨儿追过来,就是想问我这个?”
我看着自己翩跹的裙角和裙子下面绣花的鞋面,轻声问他:“沈初是何时对云岫动了心思的,又是从何时预谋要得到她的?”
面前多出一双黑色的鞋,男子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世间情爱,根本无从预谋。”声线低沉地问我,“梨儿,你会不会是我的?”
我的心一颤,抬头看他,论美貌,论性情,这世上约莫都少有男子可以出其右,尤其是这般看着他,几乎要被他的眼神蛊惑。他眼中渐渐有光亮起,声音里添了一丝魅惑:“梨儿,到我身边来,我会给你最好的。”说着抬起手,朝我的脸颊送来。
马上就要触摸到我的脸,可我的呼吸却突然一乱,踉跄着从他面前退后一步,看到他眸中的光一瞬寂灭。那只手在空中顿了顿,缓缓收回去。
他目光投向远处的楼阁,语气恢复君臣的疏离:“殿下向圣上请旨,入宗庙祈福三年,不是为北凉王守孝,而是想为宋将军守孝吧。”
我沉默,听他道了句:“这样也好。”目光重新落回我的脸上,“殿下可愿与臣来一个三年之约?”
我点一点头,道:“好。”
他眼皮一跳:“殿下不问臣这三年之约是什么内容吗?”
我抬头看他:“沈初,三年过后,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怕你此刻想要的,三年过后未必想要。”
他勾起唇,缓缓笑了:“殿下太小看臣,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微风吹动他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清俊儒雅,风神秀异。
半月之后的一个良辰吉日,是我前往宗庙的日子。云辞特意点沈初护送我,却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婳婳为此念叨了他好几日。快要行出城门的时候,将军府的三小姐宋蕖策马追上来,说什么都要送我一程,她坚持,我也只好由她。
晚上留宿驿站,我和她偷偷爬上房顶,并肩看月亮星星。小姑娘一身缟素,惹得我也无端伤感。
她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听陆大哥说,那日哥哥嫂嫂还有沈大人一同上广福寺听法会,后来谁都没有从寺中回来,陆大哥在寺中遍寻不着你们,就知是出事了。听说嫂嫂在寺中被刺客所伤,是沈大人救了嫂嫂,可是哥哥……”她哽了哽,“他们说哥哥是箭伤复发死掉了,可我不信,一日找不到哥哥的尸骨,我便一日不信。”
我将她揽了揽,道:“我亦不信。他虽然喜欢骗我,但他答应了我,答应得好好的,说他会十里红妆迎娶我,还说会永远陪着我。若是这样重大的诺言都可以食言,他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宋蕖轻道:“他让嫂嫂这样伤心,嫂嫂不要原谅他,也不要再理他。”
我道:“好,不原谅他,也不理他。”
良久,听宋蕖问我:“三年以后,嫂嫂会嫁给沈大人吗?”
我沉默,听她接着问我:“嫂嫂,就算嫁给沈大人,你还会爱哥哥吗?”
我为她的问题失神良久。三年后,也许一切都能放下,又也许一切都放不下。可是,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重回千佛寺,日子同从前一样很无聊。好在我一直信奉有所失就会有所得,此处的日子虽然很无聊,却可以保证我免受纷繁世事的侵扰。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想事情,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什么都不想。夜深人静的时候,自然也会孤独,有时还会为一个噩梦惊醒,辗转反侧。可是,日子久了,就发现孤独其实只是一种心境,没有那么可怕。
沈初时常写信给我,不提风月,却比风月缠绵,不诉衷情,却比衷情动人,然而,我看过就烧了,也从不提笔复信。婳婳每次看我烧信都极心疼,叹息声一咏三叹:“可惜了沈大人的一手好字,可惜了沈大人的一手好字……”
我揣摩了一下,觉得婳婳以两句同样的话表达自己的痛惜之情,证明她是真的痛惜,又揣摩了一下,她的痛惜也不是没有道理,沈初的字写得的确很好,行云流水,落笔如神仙般纵逸。听说帝京有位佳人偶然得他的一副字,欣喜若狂,竟然三日不能入眠。这般想想,我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却早已经养成了见信即烧的习惯,想了想,觉得是沈初惯出来的。
烧到最近的一封信时,却久久不能没往火盆里丢。
上头只有一句话:“梨花已开三度,可归矣。”
三年,竟在俯仰之间。
婳婳见我对着那副字久久凝神,欣慰地点点头,仍是一咏三叹的句式:“殿下你终于开窍了,殿下你终于开窍了……”
我手一抖,信落进火盆。婳婳神情受伤地看了我一会儿,找玄清师兄谈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