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和语气十分熟悉,尽管仍旧虚弱,却透着一些狷狂和不羁。
我好奇地随在师父后面,想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屏风后有些昏暗,只在床榻的一侧点了一盏灯,灯油快耗尽了,映在床帐子上的灯影苟延残喘着,一景一物都瞧不大真切。
床上坐着个人,披头散发,白色内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我和师父进去的时候,他正试图挪动自己的腿,意识到不对劲,目光锐利地朝这边看过来,神色凛然:“本王的腿怎么了?”
目光在空中与他撞上,我一怔,他也一怔,耳边是师父淡淡的语气:“放心,你的腿没事。刚刚用过针,三日内知觉便可恢复了。”
男子听了师父的话,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紧紧地盯着我,目光渐渐深沉下来,师父察觉到我二人的异样,开口提醒:“梨儿?”
我拉上师父的袖子,总算找回说话的能力:“师父,我认识他,他是晋国的七王爷。”
却听男子自嘲地一笑:“七王爷?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七王爷。叫本王……叫我慕容璟吧。”
我一时不能从他乡遇故知的震惊中回神,耳畔响起师父的声音:“原来是梨儿的故人。”看师父的神态,像是对慕容璟的身份全不在乎,淡淡嘱咐他,“你身上尚有残毒,还是不要乱动为妙。”
慕容璟冲师父道:“多谢阁下的救命之恩。”环视四周,沉吟道,“灵均山庄,竟是他么……”
我问他:“你认识此处的主人?”
他点点头:“一个故交。”
我缓步行到他床前,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还是他率先问我:“瞧你这一脸欲言又止,可是想问我如何落魄至此?”
我点一点头,望着他苍白憔悴的脸:“我听说你遭大沧的大军围困,只带十七名亲兵突围,后来连人带马坠入崖下,他们在崖底找到了被狼群啃噬过的骸骨,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身上……披着你的战袍。”
他的神色虽然未变,但是右手蓦地握紧,良久,才开口:“他们找到的大概是燕飞,我的副将。”眸色暗沉,情绪难辨,“跟我突围的十七名弟兄,最后只余他一个,我们在岔道口分开,追兵随我而来,本以为那么多弟兄起码能够保他一个,却忘了他向来不听话,一同赴死便也算了,竟然中途折回,当了我的替死鬼……”说完,身下的床单已经被他快要拧出水来。
我在他肩头安慰地一拍:“死者已矣,节哀顺变。”
他绷紧的力道缓缓放松,脸上却依然没有笑意,从前那个七王爷不见了,如今这个唤作慕容璟的男子,眸中的黑暗让人观之生畏。
国破家亡,他自然开心不起来。
他望进我的眼睛,说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长梨,你相不相信,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适时,他的眼底一片燎原的红,像是满天的血光,金戈铁马,杀声震天……
我突然觉得脊背一凉,正无所适从,就见师父行过来,清浅目光落到他的眼睛里:“我们都是局外人,不敢轻易劝人将仇恨放下,只是有一句话,却不得不说。为仇恨所控的人,皆会承受无量苦果,有的东西,放下甚难,难道拿起便是易事么?”
男子与师父对视,眼睛里的戾气却有越演越烈的倾向,突然,却见他抬手捂上额头,神色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
“头……我的头好疼……”
话说完,就开始浑身抽搐,手臂上青筋暴起,极为骇人。
我惊了一下:“师父,他怎么了,是不是毒扩散了?”说完,立刻给师父让出位子。
师父捏住他的脉门,片刻后吩咐我,“梨儿,替我按住他。”
我听话地控制住慕容璟,问师父,“现在怎么办?”
师父仍然从容,只淡淡对慕容璟道:“得罪了。”
说完,就在他头顶的按了一枚银针,他浑身的抽搐立刻止住,但是脸上的痛苦却没有减轻,师父又封了他几个重要穴位,用针竟是越来越大胆。
眼瞅着师父将银针按入对方的膻中穴,我不由得颤声问道:“师父,你封了他这么多穴道,他……他不是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在床上挺尸了吗?”
慕容璟的身子抖了抖:“此话何意?”
话音刚落,师父最后一枚银针已扎在他耳后,只见他身子一僵,便不再动弹了。
师父将银针收好,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身体不能动,说话还是没问题的。梨儿,去传人送药吧。”
床上挺尸的慕容璟苦笑一声:“我身上的毒就这样棘手吗?”
我边起身,边安慰他:“你放心,我师父会救你的。”行到师父近前,抬起衣袖为他擦一擦汗,心疼道,“师父一整天都守在这里,一定很累,我扶你去休息吧。”
师父安静地等我为他拭完汗,点了点头:“好。”
送师父回房后,又回到慕容璟那里,小丫头正在灌药给他,我随意找个地方坐了,漫不经心地问那个小丫头:“你家公子是去哪儿了?”
小丫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公子的行踪,向来都不许下人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