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身上仍是出去时的那副装扮,糊灯笼本是粗活儿,他做起来却很优雅,瞧他的表情,还带着几分认真。油灯的灯芯发出“啪”的一声,他的手顿下来,垂眸望着手上那盏已经糊好的花灯,良久都没动弹,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我管他在想什么,现在的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想着因他错过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卷起被子朝里面翻了个身,有些哀愁地闭上眼睛。
火树银花不夜天固然很好,可惜与我没有缘分。
隔了会儿,听到衣料摩擦的动静,轻而缓的脚步声响起,走到床边停了下来。
一只手忽然落到我的头发上,轻轻抚了抚,而后,便听到一个沉雅的嗓音,在头顶低低响起:“生我的气了?”
我一门心思装睡,自然没有回答他的道理。
也不知他有没有识破我的装睡,只听他继续道:“昨日,我的确有些不大好脱身。”说了这句辩解的话之后,隔上许久,才又道,“失约于你,是我不对。你想我怎么同你赔罪?”
我听后一愣,向来高高在上的无颜公子,竟然也有低头赔罪的时候?可是,也并非他道歉了,我便要接受他的道歉。他只字不提临川的事,我却还记得,阿福替我去催他,他说让我等等,临川一出事,他便亟不可待地赶了回来。虽说事情有缓有重,可是该不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继续不理他,他突然凑过来,在我的头发上吻了一下,我的心一跳,呼吸也屏住了。他却离开一些,道:“我还要回一趟城东医馆,你好生待在家中,等我回来。”
说完,脚步就远了一些。
我一听他要走,眼眶忽然就热了,忍不住开口:“你走了,便不要回来了。”
他的脚步顿下,而后缓缓折回来,重新在床边坐好,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装睡了?”我的身子一僵,他的声音又更近了一些,温热气息落到我的耳畔,“城东医馆的徐郎中是我的好友,会替我照看临川,我方才……”悠悠道,“骗你的。”
我“腾“地一下坐起来,指着他咬牙切齿道:“你骗我!”恨不得拿枕头砸他,“做人怎么能像你这样!”
他将我的手指抓住,在掌心收好,似笑非笑,道了三个字:“我喜欢。”
我为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了噎:“你……”你了半天道,“你太过分了!”红了眼眶,道,“你说好的陪我去看灯的,也是在骗我。我知道自己不及你的饭局重要,更不及临川姐姐重要,可是你明明答应的,你答应我了的……”越说越难过,哭腔道,“快把我的手放开,否则……”
还未说完,就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的胸膛很大,两只手也很大,双臂将我往怀中一收,就显得我很小。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只听到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种感觉有点陌生。我镇定地回忆了一下,在我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师父也抱过我,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却有些想不起来。师父这个人吧,其实不大喜欢孩子过于同他亲近,所以在我最黏人的年纪,一想让师父抱便会被他老人家板着脸教训一番,故而在同龄人行走基本靠抱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撒丫子到处跑,我一直觉得,这是他老人家教育成功的地方。
思绪飞了一圈又过来,心跳倒是平定了一些。
他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又轻又静:“否则什么,嗯?”
我听着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心思有一些恍惚,这样被他抱着,我竟没觉得不好,甚至还希望被他一直这么抱着,这个念头竟让我差点忘了正在同他生气……我不由得恍然,这原来是他麻痹我的策略。兵法上说,欲破其兵,必先乱其军心,军心不稳,还想打胜仗,基本是白日做梦。这证明无颜这个人委实不地道,而就这样简单被乱了一颗心的我自己,也委实不够争气。
一念至此,便想挣脱他的钳制,却听他低低命令:“别乱动。”手轻轻地落在我的长发上,用极温柔的力道抚了几下,声音低沉,“我忙了一天,让我歇会儿。”说完便将身体的重量往我身上分了一些。
我勉强稳好身子,眼角的泪还没有干,闷闷问他:“你累了,到床上躺着,抱着我算怎么回事儿?”
他声线慵懒道:“我乐意。”
我默了默,问他:“你方才说将临川姐姐放在了医馆,她可无大恙?”
他淡淡道:“悉心调理几日,应该没什么要紧的。”
我道:“姐姐究竟什么病?”
他简单道:“寒疾。先前还只是每年三月发作,如今夏秋也偶尔复发。今日若是送医不及时,只怕……”
我听后一默,临川是他心仪的人,他心仪的人得了病,他自然心里不好受,想到这里,便没了脾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算作安慰:“我师父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而且,我瞧着临川姐姐虽然柔弱,却也不像福薄之人,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又忍不住道,“我听绿蓉说,若不是临川姐姐身体不济,你们早该完婚,我若不来晋国……”
他听后一顿:“临川是我的妹妹,你不来晋国,我也许会娶她,但无论是父母指婚,还是长公主赐婚,在我娶你为妻之前,都并没什么不一样。”
我将他的话想了一会儿,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临川,那么无论和谁成亲,对他而言的确没什么不一样。于是含糊地点头:“原来你连临川姐姐也不喜欢。”
他听了我的话,却将我在怀中收紧一些:“我并非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