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她瞳孔倏然一张,随即便失去了所有神采。
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倒下去的身子落下,将我横抱在怀里。
我闻着男子身体上的檀香味道,哑着嗓子开口:“为……什么?”
男子垂眸看我,分明是一样的眉眼,却陌生得让人害怕,我不知这陌生感从何而来,只是本能地觉得他同从前不一样。全不一样。
“为什么?长梨,我来接你,你觉得不好吗。”便是那语气,虽然温和如初,却又像是和人保持着漠然的距离。
唤作宿鸟的男子突然从昏迷状态中醒来,以剑将自己的身子撑起,努力了好几次,总算站稳,只听他沉声对沈初道:“你不能带她走。”
沈初漫不经心扫他一眼,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你站在什么立场上命令我?”
宿鸟以剑对着他:“带她走也行,将她的手臂留下来。”
他眼里满是血丝,像是入了魔。
沈初不理会他,抱着我就往前走,宿鸟如野兽一般低吼一声,执剑便冲上前来。
以他所受的伤来看,他的速度极快,然而他的剑却连沈初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见鲜血从他自己的胸前喷薄而出,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十字的伤口,极深,他倒地之前,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沈初面不改色,声音极淡:“回去禀告你家主子,从今以后,仙界同她再不相干。”又勾唇一笑,“不过,你最好先去确认一番,你主子究竟渡不渡得过今日。”
我在沈初的怀中望着他,总算明白他此时像什么。
他就像大雄宝殿里的一尊佛,宝相庄严,对人间所有悲喜都冷眼旁观。
他不是我认识的沈初。
我失声问他:“宋诀怎么了?”
“他怎么了?不过是在历他的劫。”
倒在血泊中的宿鸟虚弱地质问他:“当年佛界已经答应不再介入此事,为何十二年之后却要反悔?”
沈初道:“此事同佛界何干?”
宿鸟道:“可你不是……”
沈初道:“生死轮回,三界六道,皆没有我可以停泊的岸。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哪一界的众生,而是因我心之所向。”他的声音如烟火落尽那样凉,“我再不信什么佛法无边,可渡无量众生,我只相信,这天地间最大的道,便是我自己。”
沈初的这番话就像是一场雨,砸落在我的心上,可我全没有心思去细思他话里的含义,我满心都在牵挂另一个人,在他怀中哭腔问他:“宋诀怎么了,你带我去见他,你方才说他在历劫,他在历什么劫?”
转瞬之间,四下的风景突然转换,参天古木不见了,古木掩映中的佛寺也不见了,面前反而多出一扇水墨的屏风,我还懵着,沈初已利落地将我安置在床上,我还有许多话想问他,他的手指却迅速地在我的额上按下,对我道:“长梨,你想不想知道你从前是如何死的?不要急,我会慢慢告诉你。”
我缓缓阖上眼睛,房间里有沉香在浮浮沉沉,似有一只巨手,要将人的神智拖往无尽的深渊。
沈初的声音清幽如同古寺禅声,每一个字都极清晰。
“长梨,你死在十二年前。有一个人,只需一句话便可以救你,可是他没有。你十五岁嫁他为妻,死的时候尚不到二十岁。虽然只是一世的性命,但那一世的性命,却足以左右一个小仙渡劫的成败。你因渡不过尘劫,便要多承受百道雷刑。若雷刑过不去,这世上便再没有小仙长梨。”
我因这句话有些窒息,仿佛突然回到那一日,我被按倒在地上,寒夜冰凉,重重的板子落到我的后背上,脊梁断裂的声音都能够清晰听闻。生平从不曾那样大声的哀嚎、恳求,泪水混着血水,教会我什么是绝望。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一刻,是从未有过的孤独,这苍茫的天地间,便只剩我一个人,没有人会为我流泪,也没有人会为我心疼。这世上我最喜欢的那个人,他一点都不在乎我。
我手握紧锦被,痛哭出声,有个人将我扶起来,告诉我:“长梨,宋诀便是那个害你渡不得劫的人。”
突听铮地一声响,我的身体一个不稳,往后倒去,沈初则被凛然的剑气自我身畔隔开。
长剑插入墙体,我的身子被一双有力的手接入怀中。
蓝色锦衣上有熟悉的味道,此时闻到却让人心中一痛。
我的眼泪还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并没有想起所有的事,可是隔世的委屈、害怕和不甘,终于在此刻找到出口。
宋诀抱着我,手抚着我的眼睛,有些无措地唤我的名字:“岫岫,不要哭。”
我推开他的手,抬起双手抹眼泪:“你不要唤我岫岫,我唤作长梨,不是你的岫岫。你来做什么,我再也不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