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的冰凉兜头而下,我在一阵寒颤中,将眼睛勉强撑开一个缝。
此处约莫是一个废屋,墙壁斑驳,桌椅板凳都缺胳膊少腿,地上还凌乱地散着些用烂的锅碗瓢盆,我的身下铺了厚厚一层稻草,常年累积下来的潮意却依然直往身子里钻。
面前立着个高大的男子,咣当一声将往我头上倒冷水的脸盆扔到一旁,兜头丢过来一卷白色的葛布,声音显得有些远:“就放了这么些血便晕了,当真不济。”说着又从胸间摸出一个朱色的瓷瓶,丢到我的脚底,“自己处理一下,三日后接着赶路,若是下次再想逃跑……”
我牙齿打着颤,虚弱地咳了一阵后,语声苍白道:“左右被你再捅一刀,你以为我怕吗?”抱着湿透的肩膀,抬头迎着他的目光。
我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人,不愿再向他示弱。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习惯了以弱小当做自己的挡箭牌,仿佛弱小是一个乌龟壳,可以为自己挡风遮雨,缩进那个壳里,便可以在强者的同情和不屑中苟安。从前的我便是这种人,以为自己的肩上背着一个壳,风来了,我可以躲进去,雨来了,我也可以躲进去。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全不是那么回事。弱小就是弱小,不是乌龟的硬壳,在风里我还是会踽踽难行,在雨里我还是会流离失所,这个重重的壳子原来只会增加我的重量,并不能护我周全。
刺骨的寒意冲淡了伤口的痛楚,大约是失血过多,知觉渐趋麻木,水流汇成股从我额头滴下,我舔了舔颤抖的唇,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十分狼狈,就像是一头被拔光了毛的野兽,最软弱的部分都暴露在了别人面前。
我觉得现在的我,同张皇后说要送我去佛寺时,没有什么两样,同云辞说让我去和亲时,也没有什么两样,同小的时候昔微将她不喜欢的食物推到我的面前,告诉我全都要吃完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我第一次对不得不恭顺的自己感到讨厌。
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去努力争取,不想要的东西,我也希望能够开口说我不想要。
这般想着,意识变得有些远,遥远处响着的雨声,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那场雨一直下在我的心里?我不知道。
面前的男子极轻蔑地看了我一会儿,竟没再说什么打击我的话,而是走远一些,靠着墙坐下去,长剑就竖在手边。他作闭目养神状,凉凉道:“如果你想放任自己失血过多而死,我也不拦着你。”
我从他的提醒中回神,探身将脚底的伤药捞到手中,看了一会儿,有些为难。
伤在胸侧,处理伤口要将上身衣服褪下来,可是此刻……我将脸转向靠墙而坐的男子。
他看都没看我,也不知是怎么知道我的心思的:“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小丫头有兴趣。”抱着剑将脸偏向另一侧,许久都没再有动静,而后,便听他呼吸渐渐均匀,似是睡着了。
我这才放下心,小心翼翼将上衣褪了下来,为自己涂了他给的止血药,并以葛布缠好。
只是简单处理,却已耗费了我全部力气,不等将上衣穿好,便倦倦地靠着墙壁睡过去。
耳畔雨声渐渐远去,我做了一个含糊不清的梦。
梦里有男子为我弹琴,我在琴案旁撑手看着他,心中仿佛很喜欢,手畔的炉鼎升起袅袅轻烟,他隔着那烟气低唤我的名字:“长梨。”
我故意刁难他:“这一曲不好听,换一曲。”
他的声音也似烟尘一般虚无:“你想听什么?”
我想了想,道:“将你会的都弹一遍。”
夜未央,曲何长。
我趴在琴案边不通风情地盹了过去,睁开眼睛时已在一个人的怀抱,抬头看,却看到宋诀。
惊世骇俗的一张脸,眉若远山,不笑时显得神情寡淡。
那的确是宋诀,可是我认识的宋诀,并不会弹琴。
我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转醒,身上不知何时压了件袍子,难怪一晚上都没有被冻醒。
一室寂静。
昨日还同我共处一室的男子不知去了哪里,身侧却放着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我默默咬了几口,边咬边掉眼泪。就算是再软弱的人,也不会想要将软弱的一面给别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