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松竺茶坊。隔了几个座位,两个卖艺者正为客人弹唱一支南国的小调。
弹琵琶的是个须发苍苍的老者,和着琵琶唱歌的是个眉清目秀的盲女。我得听且听,杯中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原本该尽早动身回宫,否则婳婳替我装病一事败露,我二人便都没有好果子吃。只是心里是这么想的,身体却诚实地决定多留一会儿。
那盲女应客人的要求换了一首曲子,才唱了两嗓子,客人突然喊停,冷冷道:“本大爷让你唱个开心点儿的,你这唱的什么玩意儿,将好端端一首曲子唱得跟哭丧似的,你是死了爹了还是死了娘了,故意找爷的晦气是不是?”
同席的人听他的话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盲女吓得往老者身后一缩,老者战战兢兢地打圆场:“几位爷对不住,小老儿的这个孙女学艺不精,给几位爷陪不是,还请客人看在小女眼盲的份上……”
话没说完,就听客人不耐烦道:“别给爷装可怜,继续唱。”故意为难道,“想让爷满意也行,唱《九艳歌》。”
他口中的《九艳歌》是有名的淫词艳曲,那盲女显然晓得,脸红了一红,求助一般唤了声爷爷,老者亦颇敢为难:“这,小女尚且年少,也不曾学过这风尘的曲子,还请几位爷……”
客人却一拍桌子,凶神恶煞道:“不就是个卖艺的,跟青楼那些卖笑的有什么不一样,给爷唱!”
那盲女倒是颇有气节,咬了咬唇,道:“几位爷的生意,奴家不做了。”
却听一声钝响,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愣愣就插进面前桌子里,盲女目不能视,遂无甚反应,身畔的老者却是大骇。
客人翘着二郎腿,笑得阴险:“不做?好啊,本大爷倒想看看你们今天是站着出去,还是横着出去。”
大约整个茶馆中的人都知道那一桌坐的全是惹不得的恶霸,有好事的隔岸观火,不好事的则匆匆结账回避,便是茶馆的小二,也突然变得很忙,仿佛无暇顾及此处的骚乱。
我邻座有个魁伟的汉子似看不顺眼,想要上前调解,小二却低低劝一句:“这位爷,最近不太平,君子还是应当独善其身。”
那边老者已经跪下来连连叩首,盲女也抽抽噎噎求对方放过,场面别提多凄凉。
我提一壶茶慢悠悠晃过去,走到那恶霸面前,整个茶馆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男子的脸皮抖了抖,本来就狰狞的面目更加狰狞。
我却笑得颇为和气,问他:“这位爷不介意同我拼个桌吧。”
大约是我的举止有些不寻常,半天从座位间才听到谁冲我道:“哪儿来的臭小子,没看到大爷们正忙着吗……”
我笑笑,依然对方才找茬的男子道:“请爷赏个脸。”
他挥一挥手,示意他对面的人给我让个位子,我从容地坐下,给他斟了一杯茶,话却是对桌前跪着的盲女说的:“大爷不就是想听《九艳歌》吗,姑娘唱给大爷听听又何妨?”
说完目光落到盲女的脸上,只见她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对我道:“奴家宁死不唱伤风败俗的曲子。”
男子怒了:“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笑着对他道:“大爷也听到了,这位姑娘娘宁愿横着出去,也不愿给大爷唱曲儿。”
男子眯着眼睛看我:“她今天是唱也得唱,不唱也得唱。”眼睛里满是威胁,“这位公子既掺了一脚,一定是有办法帮爷解决了这个问题。”言外之意是她若是不唱,连你也得遭殃。
我抠了抠脸,无奈道:“这可不好办。大爷让她唱,明显她很为难,她若是不唱,大爷却会为难,而我这个人呢,最不愿意看到人为难了。”
那恶霸此时的注意力已完全不在盲女身上,而是将怒火烧到我的身上:“所以公子的意思是——”
我漫不经心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漫不经心地将匕首插到桌子里,朝前倾了倾身,慢条斯理道:“这个问题,你要问我的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男儿本色,可惜我大沧的男儿一向柔弱,放眼整个茶馆,所有男人加起来,都还不如我一个姑娘家剽悍,可见当今大沧的男儿有多么烂泥扶不上墙。就连这些以恃强凌弱为业的恶棍,全部加起来都还不如一个苏越来得过瘾。
想起苏越说,他的功夫我只用学三分,打遍帝京的地痞流氓应该没多大压力,这大概也是他放心我在街上乱晃的理由。
我轻松地打完这一架,对一旁拿着算盘正计算我为茶馆带来多少损失的小二道:“知道永乐巷的苏府吗?去那里的账房领你要的银子,哦,暗号是‘榻前明月光,月月都花光’。”
说着,朝避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爷孙俩走去。
老者感激万分,一个劲儿谢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是活菩萨在世,小老儿给公子磕头……”说着颤颤巍巍就要跪下,还拉着身畔盲女道,“珠儿,快快给恩人跪下,磕个响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