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了一场重病,死在路上了。”贺兰霆神色坦然。
二人用柔然语交流着,饶是薛稚听不懂,也能感受得到这对夫妻之间关系并不亲睦,甚至有几分他们汉人所说的相敬如宾。
她循着汉礼,向这位新谋面的嫂嫂婉婉一福。郁久闾氏笑了:“我会一些汉话,既是妹妹,以后就唤我阿嫂吧。可敦,也是我的阿嫂,你们应该见过。”
公主口中的可敦便是万年公主。
柔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如今的可汗,便是先一任可汗的幼弟,是被各大权臣势力联和推上去的,地位并不稳固。
燕国长公主和其同母弟宗望的母亲只是个宫婢,没有势力,加之贺兰霆也不欲推宗望上位,可汗的位子最终落在了先可汗的继母所出的嫡子身上。
当夜,贺兰霆歇在了公主房中。
薛稚被安排在他府中一处僻静的院子住下,院名青琅院,府中的布置多是塞上风格,唯独这一处仿照江左的园林、从楚国运来的石料与花木,请了来自建康的能工巧匠一点一点雕琢而成。只可惜此地寒冷,那些花木多半养不活,年年皆须派人去边市上采购。
被派来服侍薛稚的柔然侍女说,这里,还从未有人居住过。
夜里,薛稚躺在与故乡无异的绮床罗帷里,任芳枝替她涂着治疗冻疮的伤药,有些睡不着。
“是我连累你了。”这是一路上她对芳枝说过最多的话。
她被柔然人打晕带走的那个晚上,身为她的婢女,芳枝也被一并带来了柔然。沿途天气寒冷,两人手上都生了不少的冻疮。
芳枝轻摇头;“陛下既把奴婢给了您,奴婢便是公主的人。只是,陛下不知您安全着,眼下还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薛稚低下眉去,默了片刻才道:“他不知道就好。”
他最好是已经当她死了,否则,她活一日,他便一日不会放过谢郎他们。被人捏着七寸、没有自由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她累了,倦了,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如果表哥可以收留她,她就愿意留下。
——
却说桓羡收复怀朔之后,为替妹妹报仇,下令将士追亡逐北,一直将抱头鼠窜的柔然人赶至几百里外才鸣金收兵。
然,无论如何,妹妹也回不来了。桓羡神情平静,亲自收敛了那具女尸,尽管期间几度因鲜血入目几近晕厥,最终,是伏胤代替他将女子已有毁坏的遗体收敛入灵柩。
又在心里哀叹。
陛下好容易好转的晕血症,如今怕是彻底好不了了。
尽管女子的脸已被地上的砂石割破,但那名女子的确是公主无疑。
且不说坠楼之时连同他在内的许多人都曾瞧见了她的相貌,这一身衣裳也是她离开朔州时的那件,由薛嫱亲自确认过。最最重要的,连陛下这个枕边人都已确认了是她,又怎可能不是。
人死不能复生,虽说节哀顺变才好,但陛下的反应实在平静得可怕,反令他担忧起来。
您现在阅读的是哇叽文学网www。wajiwxw。com提供的《藏鸾》70-90(第232页)
收复怀朔的第五日,大军返程。
城中只留了几万人马驻守,其余的,全跟随天子扶柩西归,三军缟素。
尽管天子未有过多的流露情绪,几日间,皆在照常地处理军务。但也唯有亲近的人知晓,陛下不过是强撑着心力,是做给外人看的。
无人之际,他时常恍惚,有时会对着静默的空气语声温柔地说话,就仿佛是公主还活着。
他甚至将公主的灵柩放到了内寝之内,每日夜里,都要对着她的棺椁语声温柔地说说话,才能睡下。有几次,甚至直接伏倒在灵柩上睡去了,反把服侍的宫人吓了一跳。
因了此事,军中的气压也变得极低,丝毫不似打了胜仗的样子。
有那日在朔州见过她的将士,皆在心底惋惜。多么美丽的小娘子啊,跟随陛下入城的那日,他们还曾看见陛下抱着她在全城百姓的祝福声中策马巡街,人人都言此次大胜过后,陛下就要讨这位小娘子做皇后,谁承想,却会落在夷人手中,如此悲惨地死去。
十二月初,大军抵达朔州。留守朔州的薛婧薛迟姐弟惭愧悲痛地负荆请罪。
天子的语声却出乎意料的温和:“你二人错误判断军机,其罪难免,但念在守土有功的份上,功过相抵,就自去领三十军棍吧。”
“今日是几日了?”
颁布完对薛家姐弟的处置后,他忽而问身侧还陷在悲痛之中的薛承。
“回陛下,今儿是初七。”
十二月初七。
桓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还记得这日是她的生日,去岁的此日,漱玉宫中,他和她永远地失去了一个孩子。
后来事情勘破,他和她闹过,甚至将她囚在马车里日夜临幸,用尽种种手段迫她服从。她也终于服从,自随他北行而来,无一事不乖顺。乖顺得让他感慨上天待他是如此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