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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琰提笔在案宗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想:落水溺亡前人抓住的不一定是稻草,也有可能是一个和你一样落水的人。
他迅速的结了案,在最后呈报给陆水正的时候,陆水正看到女囚的名字,倒是感慨了一句:“柴阳程家,这次真是一丁点血脉也没有了。”
贾琰问道:“大人您认识程家?”
“不算深交,接触过几次,他们家的长子程澹,读书知画,才情亦佳,我当时极其喜他知敏见机,不像其他刚入仕的那样迂腐作卑,还曾想,”陆水正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道,“不说也罢,到底是见机太过,走的太着急了啊,这也是商人出身的难以去掉的习性。”
在看到程琼儿卷宗的第一眼,贾琰就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案子。
柴阳程家,世代经商,素有“东阳程,西关柳”的说法,程家以生产农具起家,一开始从事的都是木石生意,后来有了资本,又将产业拓展到中药,丝茶等,之后又搭了不少关系,成为皇商,到了程澹这一代,程家已经成为柴阳的总商,程澹自小喜爱读书,二十刚出头就成了两榜进士,他为人知敏,擅应酬,不过短短几年,升到户部的钱监做了掌管铸钱铸银的钟官,程家又举家搬入了京城。
谁料没过多久,程澹就被人参告,说他利用职务之便,私藏官银,朝廷派人去查,果然查出钱监账目上铸银数与出银数不符,后又在程家后院的屋下挖出了二十万的官银,程澹畏罪自尽,皇上盛怒,没收程家全部家产,程家男子处以死刑或流放,女眷则充为官妓。
当时任钱监监史的为刘远度,也因不察之罪,被贬到闽西任知府。
程琼儿在程家出事时已嫁了人,按律法来说罪不及出嫁女,但是程琼儿的亲姐姐那时候却出来指正程琼儿与弟通奸,程琼儿的夫家本来就想休掉她,这下哪还管是不是真的,一怒之下将她送进了官府。
程琼儿的这位姐姐不但指正了程琼儿的事,还向朝廷供出了程家藏银的地方。
人证物证俱全,程澹又畏罪自尽,这案子很快就定了下来。
程家人口不多,程老爹死在了流放途中,程珺儿,程家的大女儿,一年后病死于夫家,程澹自尽,程淮死在牢中,只剩下程琼儿,这下也死了。
庞飞,牛二做了他们能做的,那他能做什么呢?
贾琰望向远方,日暮暗淡,残阳如血,看的他竟然觉得刺眼。
他又望向街边,已过酉时,街上的行人们行色匆匆,有的手里拎着点心,想必是要回家讨自己的娘子或孩子的喜欢,收摊的小贩们兜了兜袖子的钱也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高兴的跟旁边的人约好“明日再来。”
明日!明日!贾琰想到,也许机会就是在不停的激浪与子夜的夹缝中寻得的。
第52章倚月楼藏程家女
王家府宅里。
王千意见到贾琰,略加快了速度走了上来,笑道:“大人,有失远迎。”
在梧州时,有个叫王百顺的商人给他送了块匾额,这王千意就是王百顺的大儿子,照管着王家在京城的生意,和黛玉定亲后,贾琰手里缺钱,就找上了王家,他仔细查过王家的背景,没有什么大问题,王家做的也都是小本生意,不打眼,鲜少和权贵来往。
哪户人家要盖房子,王家提供木石原料和人手,按着主人家的意愿来盖,贾琰试着写出了青砖和彩砖的制作过程,交给了王千意,约定每出一块砖,贾琰就拿其中两成的钱,王千意曾经想和他五五分,让他拒绝了。
王千意将两张银票推了过去。
贾琰看了一下金额,只拿了一张:“冬日里盖园子的少,咱们生意归生意,什么事掺了水都走不长。”
王千意给贾琰倒茶,笑道:“一切听大人的。”他是个不像商人的商人,尤其不像他爹,贾琰在梧州找商人募捐,他爹王百顺是能少出就少出,见了贾琰就躲,最后却送了贾琰一块匾强行上演官民一家亲。
王千意不,他更像个文弱书生,面对谁都是不卑不亢的样子,说话行事行云流水,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更有一股细心的体察之意,他看了贾琰一眼,淡笑道:“大人是否还有别的事要问?尽管开口,王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琰思考了一瞬,决定开门见山:“我想问问你第一位妻子,程珺儿的事情。”
王千意正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将茶杯放到桌上,慢条斯理的竟然开了个玩笑:“大人,您没听说过吗?世上不可问之事有二,一问人钱财,二问人娇妻。”
贾琰没说话。
王千意叹口气:“大人要问什么?”
贾琰沉吟了一瞬,问道:“你心悦她吗?”
“咳咳,”王千意一下子咳了起来,他笑道,“大人,你这个问题,还真是出乎意料啊。”说罢他脸上起了怅然之色,却很是利索的回道:“我当然心悦她。”
“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的女子,明亮如耀日,明明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敢单枪匹马的来梧州和我们抢生意,还把我爹气的一愣一愣的,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我要娶她,”
王千意说到这,微微摇了摇头,略自嘲道,“我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平生唯一坚持过的,大概就是要娶她这件事,她是有意中人的,我使了点儿手段,让她嫁给了我,可是娶了她,我才知道,她不是耀日,而是水中月。”
“所以最终她死了,永远的死去了,再也不会回来,”王千意眼角划出了一滴泪,他略转过身背着贾琰擦去,然后笑道,“真是让大人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