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已经不会为假想历史的惯性而胆怯、退避了。
必须想得透,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世家乱国,并非偶然,但也未必是必然。
和明、清相比,一切草创未就,大汉拥有更多的可能,世界也拥有更多可能。
他不能将有限精力浪费在内部权力无限的斗争里,他需要盟友,需要更多的同盟。
这世上当然有人追求金钱、美色、权力、赞赏,同样有一类人追求更高的精神满足。
他正好能提供比成为天子,比掌控这片天下,还要伟大的事业。
而这事业,也绝非空中楼阁,而是拥有完整的思想纲领和前进道路。
待荀柔吃完了半盘桃脯,炉上泉水已沸腾出声。
一个身影,在对面落座。
荀柔执筷取一枚杏脯投于杯中,提起壶缓缓倒入沸水至七分满,再将杯推向对面,含笑道。
“孟德兄,久候。”
第282章亭中论
十月夜中清寒,湖面薄雾渐起,湖心小榭几点灯火,被一片幽茫笼罩。
仆从被驱开了。
“宴席未尽,即相招唤,荀太尉无乃太急?”曹操大笑,“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我从馆陶至邺已有三日,中军五万余人随后,或一日,或二日将至。”荀柔端起面前一杯,轻轻一笑氤氲在水雾中,“特今夜相邀,为表诚意尔。”
曹操脸上笑意瞬间隐没,“太尉果然有诚意。”
荀柔轻轻一点头,无意太过刺激他,故做出轻松姿态,双手捧起杯,“陈孔璋有句话写得好,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柔以为,这天下,能当得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绩者,必有孟德兄。”
曹操一挑眉,抱拳道,“操何敢当此谬赞!”
“孟德兄素怀大志,又何必谦虚。”荀柔一笑,将坐姿换作盘腿,将手拢进袖中,知道这句话让对方相当受用,“若论天下人物,当今之世,孟德兄武略第一,无所匹敌。”
曹操向他一望,见对方神色恳切,抚须不语。
“然,治国之道,仰观俯察,殷鉴于前,识危于时,推演于后,我或出君一头。”
“如此,操便请教太尉高论。”曹操大声道。
荀柔看出他不服,轻轻一笑,“今有三论。”
“其一,禹以九州,汉有十三州,今之天下,已非禹之时,如此当有一论,天下之究竟如何之大,而天地宽广,远者弗及,汉之所及边界当至何处。”
“其二,袁绍一灭,天下初定,然天下大乱之弊未除,甚者更胜往昔,我等当如何为政,方决旧患。”
“其三,汉初新立,察举以揽才,野无遗贤,刺史巡州郡,吏治清明,故政通人和,天下安乐,至于衰,取士于权门,刺史霸政州郡,政令不行,百姓怨生,然政令与初无二,彼一时,此一时者,非唯政之失,亦失于人。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更观前史,初必上下齐心,末则政怠宦成,纵贤者之政,难逃人亡政息,如是一兴一废,周而复始,可谓历史周期之变,今日之我等,将何以跃出此周期之变中。”
听前面两问,尚无一言的曹操,蓦地一抬头,“荀太尉难道有千秋万代不移之善法?”
“有。”荀柔轻轻一颔首,回答得干脆,双眸在灯火映照中熠熠生辉。
“如此……还请赐教。”曹操缓缓正坐,拱手道。
……
“嗤”
随着最后一盏灯油尽熄灭,天光恰露一丝微朦。
这注定是一段不能被记录的谈话。
有远比十三州辽阔得多的天下,有比三公九卿复杂精密的制度,更有比当世深邃得多的道理。
曹操看过荀含光所有文章,可远没有今日阐释得清楚直白。
那些透彻的褒贬,那些真实的推演……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