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将众人的声音关在了外头。这一层算不上厚的木板着实神奇,一旦掩上了,就仿佛隔出了另一块世间。薛闲眸子不那么经意地垂着,刚巧落在握着自己腕子的那只手上。
房门明明已经关严实了,可那手却过了片刻才松开。
薛闲抬了眼,就见玄悯已经转身走到了桌边,一边拉开一把木椅,一边淡声道:“方才一路,你步履不实,脉象也有些凝滞,腿脚恢复得恐怕有些仓促,再调养一番吧。”
所以手松得迟了些只是为了探一探恢复的状况……
薛闲挑了挑眉,收回了目光,也不再看他。兀自拎着那串还未归还的铜钱,错开坐在桌边的玄悯,在床边坐下了。
玄悯方才说的那番话倒是没错,薛闲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真正的脊骨毕竟还未找全,此时之所以行动自如全凭铜钱凝出的那一条丝线拉着。
只是替代终究只是替代,无法长久维持。现在已然有些不稳了,若是不及时调理继续灌注灵力,那丝线一旦崩断了,他怕是还得瘫回去。
于是他也没多耽搁,当即接着玄悯的铜钱入了定。
起初,那股以铜钱为媒的灵力一如往常在他体内脉络中汩汩流转,不断地浸润着断骨中牵连的那根丝线,甚至催得两端断骨又隐隐长出了一寸。
只是没过多久,另一股温热的灵力顺着铜钱,涌进了他的筋骨之中,与原先那股并行甚至融合为一,缓缓浸润着他的断骨以及受损筋脉。
薛闲半睁开眸子瞥了一眼,就见玄悯不知何时也已经闭上了眼,单手行着佛礼,似乎也在修着什么。
由此可知,那另一股暖热的灵力究竟来自何处了。薛闲重新阖上眼,在调养断骨和骨中细丝的同时,也不忘引着自己和玄悯双股灵力一遍遍从铜钱上走过。
许久之后,薛闲手里捏着的铜钱倏然颤了一下,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却有金属音顺着指间骨骼一路传至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咔哒”一下,解开了锁。
他怔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怕是玄悯那五枚铜钱中,又有一枚的禁制解了。
有那么一瞬,他下意识能感觉到,随着新一枚禁制解开,铜钱同他身体的牵连似乎又略微紧密了一些。铜钱嗡嗡直颤的同时,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在跟着嗡嗡颤动,以至于他有些不受控制地陷入某种梦境中。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些模糊到连轮廓都难以捕捉的片段,像是偶尔从河塘中冒了头又倏然消失的鱼——
有时能看见有人在他面前来回踱了几步,他的视角极为奇怪,看不见那人的身腰,只能看见几乎坠地的衣摆,模模糊糊如同云絮一般从他眼前一扫而过,他淡淡地张了口,似乎简短地说了两个字,也兴许只是一个称呼……
有时是他坐在某处,面前似乎有个桌案,只是看不清上头摆着何物,有黑色的虚影掉落在他手边,他似乎冲那虚影动了动手指……
有时他手里还会拿着东西,乍一看像是鬼面,红黑交杂的色团,也看不清个眉目……
就在薛闲着实某些弄不清这似梦非梦的片段都是由何而来时,他又看见了最后一个片段,这片段中有个面容模糊的孩童站在他面前,他弯了腰,冲那孩童伸出了手。
只是让他有些愣神的是,他的衣袖是白色的,纤尘不染的白。
“你是何人?”那孩童仰脸,用模糊而稚嫩的声音怯怯地问道。
他正要回答的瞬间,忽然瞥到了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无名指关节侧端有一枚极小的痣。虽然梦境一片模糊,但那一枚小痣在瘦白手指的映衬下莫名显眼。
那一瞬间的惊诧让他头脑倏然清醒,从极为模糊不清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薛闲倏然睁眼,定定地看向桌边。
屋内一片漆黑,不知何时已经入了夜。外面的灯笼光亮隐约透进来,勾出了桌边玄悯的轮廓。
“秃驴。”薛闲皱了皱眉,轻声道。
玄悯应了一声,声音里透露出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疲累,似乎也刚从某种耗神的境况中脱离出来。从薛闲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抬起手摸了一下颈侧。
虽然屋内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他手指的细节,但是薛闲记得,在他这只手的无名指关节处,也有一枚小痣,同方才梦境里的位置一模一样。
薛闲原本想同玄悯说一说方才的梦,但是见他摸起了颈侧,便改了主意。
因为另一个想法倏然在薛闲脑中冒了头,如果方才只是个凑巧的梦境,那说一说也无妨,但是……那若不是梦呢?
现今的他和玄悯的铜钱之间有些说不清的牵连,这牵连能将玄悯身上的龙涎效用传给他,会不会也能传递一些旁的东西?诸如……记忆?
若是没弄错的话,这铜钱但凡解一次禁制,玄悯的记忆便会恢复一些。方才在调养过程中,有一枚铜钱的禁制被冲破了,那么他所见的那些……会不会就是从玄悯脑中略过的一些记忆?
只是因为牵连有限,以至于他看那些如同隔着河岸一般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