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二年十月,司马光以端明殿学士出知永兴军,也就是到长安来做官。
这个消息是薛绍彭当做一桩八卦讲给明远听的。
在长安,人人都知到“司马十二”的大名。一来是因为司马光是及冠便高中进士的名臣,二来也是因为他在与西夏人对敌这件事上算是一位“知名人士”。
按照薛绍彭所说,司马光在河东做并州通判的时候,曾经向上司建议与西夏停止互市,并在宋夏边界修筑寨堡,结果却是筑堡大军全军覆没,守将战死。司马光的顶头上司庞籍因此被削职贬官,而司马光自此绝口不谈兵事。
薛绍彭的父亲薛向在朝中做官,算是新党。而司马光是旧党。因此薛绍彭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巴巴地跑来告诉明远。
明远将双手一摊,反问薛绍彭:“司马大学士来京兆府,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不来砸你我家的缸。
薛绍彭顿时用手轻拍额头:“对哦!”
他是个留在老家悉心照料祖母的“衙内”,而明远是个完全没有功名的年轻书生。就算是司马光来长安当官,只要明远和薛绍彭不去混官场,也就与他俩没有任何关系。
薛衙内马上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拉着明远说起家常。
“远之,你前些日子推荐的吉贝布,我家近日采买了不少,大多做成了贴身的衣物。就像你说的,这种布细密平滑,耐磨又吸汗,当真好用。”
薛绍彭见明远淡笑着仿佛不以为意,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圆领直裰领口拉开一点儿,露出里面穿着的贴身衣物,果然是吉贝布。
“也亏你灵通,晓得这时节吉贝布的价格会降下来。要是早一两个月采买,怕还是要买贵了呢!”
自从上次明远拜托李掌柜托人往南方搜罗吉贝布,几个月间,各路商户,还真的往陕西运了不少吉贝布,运的数量多了,运费平摊,自然便宜。原本八一匹的,现在六七就能买到了。
当然,六七对于寻常绢匹来说还是贵得离谱,但对于薛家这样的人家,为了追求“内里的”舒适,完全花得起这个钱。因此吉贝布在长安城里卖得很好。
明远却笑着示意薛绍彭再坐一会儿,他自己去内室取了几件衣物出来,给薛绍彭看。
薛绍彭一接过来,就觉得与众不同。
他托了托,问:“明远,我看你这厚厚一叠衣物,怎地这般轻巧?”
明远便鼓励他细看。
薛绍彭托了托,捏了捏,又举起来对着光看看,然后披在身上试试,忽然惊讶道:“这是什么衣料,这般暖和?”
明远知道薛绍彭发现了关窍,笑着说:“这叫棉衣。就是在夹衣里填上用来纺织吉贝布的木棉绒絮,非常保暖,而且很轻,比那些皮啊裘啊的要暖和多了。”
他一面说,一面在心里舒服地感慨——
真不容易啊!总算有棉衣啦!
从南方运来的,不止有吉贝布,还有棉花。
因为明远提前打了招呼,商人们知道不仅是吉贝布有销路,棉花也有,于是不远千里,把棉桃也运了过来,而且还带上了专门用来给棉花去籽的工具,以及不少棉花种子。
明远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到了棉花之后,当然给自家做了棉衣棉被。此刻他拿给薛绍彭看,薛绍彭也忍不住连声称赞。
这棉衣要是放在后世,价格肯定比不上皮草,但此刻却引来薛家衙内啧啧称赞,明远不免嘴角上演,笑得很狡黠。
“道祖兄,你再等等。”
他又去了一趟里间,这回又拿了一件衣物出来。这件衣物却不再是棉衣棉裤了,它被细细的针脚分割成一个个方块,每个方块都填充了不知什么物品,蓬蓬松松地鼓了起来。
因为吉贝布织得极其细密,里面的物事一点儿也不会漏出来,而薛绍彭也无从知道里面究竟填了什么。
薛绍彭睁圆了眼,伸手摸了又摸,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个比木棉还要软,还要软和!这是什么?”
“道祖兄要不要披上,去外面走两步?”明远给出建议。
薛绍彭没把明远当外人,就当真披上了这件外袍,走出明远家暖融融的会客厅,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冷风。
他回来的时候张着嘴,睁圆了眼睛,却不出声,伸手指着身上披着那件,被缝成了一格一格的袍子。
明远习惯了薛绍彭的夸张表情,也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即回答:“这叫‘羽绒服’,里面填的是鹅羽毛下方的那一层短绒。”
刚来这个时空那会儿,明远曾经被大西北的寒冷冻得够呛。现在说什么也要为即将到来的第二个冬季做好准备。
这些羽绒是明远从一户专门为长安城里的酒楼饭铺供应活鹅的农户那里弄到的。他大致指点了那农户该怎样获取并清洁鹅绒。
那农户发现鹅身上又多一样可以换钱的物品,哪有不愿的,积累了两三个月,卖给明远足够的鹅绒,让他做了这样一件“羽绒服”。
薛绍彭顿时心痒难搔:“远之,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