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打算盘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道:“萧世子大概弄错了,我并没有听过什么冥域,更不认识冥域少主。”
“是吗?”萧夜华并不意外他会否认,“若是如此,云裳阁里那些南疆的香料、布匹等又是怎么来的?云裳阁每年南下南疆的商队又要怎么说?”
张掌柜淡淡地道:“南疆物品,自然是与南疆商人交易而来,既然要交易,有商队深入南疆,不是很正常吗?”
“南疆环境恶劣,毒蛊肆虐,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更不要说与南疆当地商人交易。唯有数年前,南疆商人触怒了冥域少主,以至于冥域少主深入南疆,一杀成名,从此南疆商人才不敢沾惹与冥域有关的商号,也唯有冥域名下的商号才能深入南疆而不敢有人暗算。”萧夜华浅浅笑着,神色柔和,话语中透漏的含意却令人深思。
张掌柜沉默片刻:“萧世子果然消息灵通。”
“这件事并不算什么机密消息,只不过商贾之事,很少有人关心罢了。”萧夜华悠悠道,“如此,掌柜的还要说与冥域无关吗?”
张掌柜抬眼看他,忽然笑了,带着淡淡的嘲讽:“不错,云裳阁的确是冥域的产业。但那又如何?”
“如果此事被朝廷知道,掌柜认为朝廷会如何对待呢?”萧夜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和嘲弄,反而微微笑了,这位张掌柜果然不是普通人,也难怪能够将云裳阁经营得如此红火,成为京城最负盛名的首饰楼。
张掌柜嘴角的笑意加深:“难道萧世子以为,朝廷不知道吗?”他低下头,继续拨弄着算盘,开始清算账目,“萧世子若是不信,不如试上一试?”
“不错,能够在京城立足的店铺,必然有其靠山和背景,否则即便商品再好,经营者再能干,最后也不过沦为权贵的附庸罢了。云裳阁声名远扬,却始终屹立不倒,必然有倚仗,而这个倚仗,就是冥域。我说得对吗?”以萧夜华的性情,既然前来,自然做足了功课。
他能够查到的东西,也必然有人能够查到。
云裳阁声名远扬,日进斗金,怎么可能没有权贵觊觎?只怕从立足最开始,暗地里便有无数的刀光剑影。只要详加调查,未必不能够查到蛛丝马迹。但却始终没人能够谋算成功,甚至没有人敢谋算,为什么?除了害怕冥域的凶名,还有第二个解释吗?
当年荆州血案的起因,就是荆州刺史觊觎冥域的产业,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犹在,谁会那么不怕死,非要往西天路上送自个一程?
不得不说,冥域少主荆州那场杀戮立得好威,所以,只要云裳阁安守本分,不与朝廷冲突,自然不会有人找麻烦。
张掌柜拨弄算盘的手又停住了,有些疑惑地看向萧夜华。
既然这位萧世子已经猜到,云裳阁的背景已经在朝廷过了暗路,为何还想要拿这个来威胁?以萧夜华的聪慧精明,应该不会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情吧?
“既然如此,萧世子凭什么认为,我要为你传消息给少主?”既然背景已经被扒掉,张掌柜也不再隐瞒,直白地道。
萧夜华微微一笑:“的确,云裳阁的背景是冥域这件事,未必会让朝廷大动干戈。但是,如果张掌柜的身份暴露了,不知道又会如何?”
“我不过是云裳阁一个小小的掌柜,能够有什么身份?又能够暴露什么?”张掌柜手微微攥紧,甚至有些发白,神情虽然强自镇静,却已经显现些许焦虑。
萧夜华浅浅笑着,薄唇吐出了两个字:“秦氏。”
张掌柜骇然抬头,紧紧地盯着萧夜华,试图从中看出哪怕一丝丝的虚张声势。然而,他失败了,那张绝世脱俗,宛如谪仙的容颜上,只有一片温和沉静,以及,淡淡的淡漠,琉璃色的瞳眸宛如遗世独立的仙人,似乎能够看透世间所有的隐秘,令人心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掌柜强自道,声音却已经沙哑。
“装傻充愣的把戏一次就够了,再来第二次就没有意思了。”萧夜华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似乎在掸去身上白衣的尘埃,但那笃定的态度却仿佛是一股无形的寒意,冻得张掌柜彻心彻骨的冷。
“当年元太子妃谋逆,除了麾下第一大将段崖身死,那些低级士兵被打散分入各支军队之外,其余高低将领却都杳然无踪,比如大将谢昌孟,比如偏将凌庄,再比如段崖身边最得力的谋士张元和。真巧,他姓张,张掌柜也姓张呢!”萧夜华微微笑着。
微笑若春风拂面,形容如谪仙落凡,正是此刻萧夜华的写照。
如此遗世脱俗之人,本应令人见之忘尘,但在此刻的张掌柜眼中,却在没有谁比眼前之人更加可怕。
“只因我姓张,萧世子便怀疑我是张元和,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张掌柜身体微微颤抖,“我知道萧夜华在皇上面前很有体面,但也不能凭你三言两语,便将我认作是秦氏……余孽……”
“余孽吗?张掌柜这两个字说得未免太过勉强了吧?”萧夜华双眉一轩,越发沉稳淡定。
身为秦氏的人,素来以秦氏这个名号而骄傲,即便不能向所有人表露身份,但那种自豪感却始终深藏心底,更认为终有一次能够为秦氏平冤昭雪。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说得出“余孽”二字?
“萧世子若有证据,不妨亮出来;但若只是无端猜测,恕我不能接受!”张掌柜本想直接送客,却又担心萧夜华当真有什么证据。但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无法保持平静,连试探都变得如此简单粗暴。
萧夜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倒是难了,证据,我的确没有呢!”
话虽如此,张掌柜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依旧紧紧盯着他。他不相信,被德明帝如此倚重,并声称在当年覆灭北狄中立下首功的萧夜华会这样好应付。
“不过想要有,也不难,只要请一位故人来与张掌柜相见便是。”果然,只是片刻,萧夜华便微微一笑,“听说林相这些年经常被人刺杀,其中自然不乏故旧,想必林相也很有兴趣见一见张掌柜。”
“哗啦——”
听到“林相”二字,张掌柜的手立时紧握,将上好硬木做成的算盘架子一下子捏断。
失去了固定的骨架,算盘珠子四散滑落,一些散落到柜台上,却有更多落在地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在静雅的云裳阁中十分刺耳,顿时将为数不多的客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了过来。
“掌柜的,怎么了?”正在为客人殷勤介绍的小二急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