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娘子话还没说完,小才的笑容慢慢凝结了。
程娘子怎会不知道少年的心思,总结道:“所以我,拖家带口去教书了,亏得有个营生,全家得以不至于冻饿,《金弹缘》也逐渐写完,搏了些许微名,拥有了一些书友。”
这番话,听得小才垂头丧气。
恰好程家老丫鬟英娘来请几位用饭,菜色固然很丰盛,英娘的手艺也不坏,小才只草草用了几筷就放下饭碗,唉声叹气道:“写了也不见得能印书,印了书也不见得能卖掉,卖掉也不见得能拿到稿酬。”
由此小才面如死灰,形容枯槁,程秀才见了于心不忍,笑道:“小才莫要灰心,我回来的船上就想好了,要去苏州城里的书肆学徒,以后开个小小的书铺,给你带个眼看看市面上啥样子的话本吃香,最不济也能跟东家介绍介绍你的话本。”
费悦儿也道:“写话本穷愁潦倒的不少,赚得盆满钵满的也大有人在,指不定小才哥有泼天富贵等着你呢,今后咱们几人都得靠你帮衬。”
“酒香也怕巷子深,适当的包装必不可少,做到别出心裁,就成功了一半。”王恒不紧不慢道来,露出老谋深算的表情,大家凝神听他有甚么高见。
“我辰玉大兄的南园,早些年大伯就想朝西扩建,园西开着一家糕饼铺,糕饼师傅手艺不错,生意只是平常,那店东也是倔脾气,不论大伯许他多少银子他都不卖。”
“大伯便想了个主意,从此逢年过节,迎来送往一律都送几盒那糕团铺的饼,倘若是他亲手相送,还要莫测高深地说一句:‘妙哉,妙也。’”
“那糕团铺本来货色就好,再经我大伯王阁老一吹捧,乡里人戏称为太师饼,顿时买卖兴隆、财源广进,红得发紫,南园西一开间店面不敷使用了,另从武陵街购得三开间大店面,因大伯出的价昂,那店东倒自己握着地契送来王衙前。”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王恒啥个意思,王恒踌躇满志道:“我想好了,等求到了官,我便在衙门里放上几本小才的话本,不论是拜见上官,还是接待绅民,随时翻几页话本,赞叹几句‘妙哉,妙也。’就等着旁人来问一句:‘妙在哪里?’小才,就帮你推销出去了。”
众人劝解得情深义重,煞费苦心,挖空心思,小才也只得如众愿转悲为喜,露出一副哭出乌拉笑嘻嘻的神色。
饭罢王恒三人向程秀才告辞,他们要将费悦儿送还费宅,程秀才刚刚回家,还有些事儿要办,约好隔一二日去费宅回拜。
程家荻溪阁距离费宅很近,三人遂牵马而行,乡间小道上枫叶荻花秋风瑟瑟。
不久行至猛将堂三叉路口,向西就是费宅。
王恒忽然在小道上止步,问道:“悦儿姑娘,你脚上的伤势如何了?”
悦儿笑道:“不碍事,早上就行动自如了,因只有三匹马,我不坐轿子程秀才就没有坐骑。”
小才心道,真是个通透伶俐善解人意的姑娘。
王恒随即道:“悦儿你千万不要勉强,你如腿脚无碍,马上带路去碧霄宫,否则,让你家小厮带个路也一样。”
话音未落,悦儿踏镫上马,策马扬鞭疾驰而去,耳边传来她的话语:“不远,跟我来。”
“哎呦,也不用这么急啊,悦儿姐姐,等等我。”小才赶紧上马跟着。
悦儿一路向北,折返到猛将堂,再往北七八里地,闾巷中商铺,食肆都抛在身后。
渐渐望见连绵起伏的蚬山,山道崎岖,且颇为荒凉,路很不平坦,大家下马牵行,走了三五百步,峰回路转,眼前出现了一座古老的宫观,红墙翠瓦,气势凝重,同时也败落不堪。
山门虚掩着,木门已经朽烂,推开山门,石板路上长着青苔,落叶满庭,诉说着无限寂寥。
往里走几步,只见有个中年道姑拿着笤帚簸箕在扫落叶,见一行三人进门,放下笤帚施礼:“几位施主是来上香还是问卦?”
王恒朝道姑行了个礼,道:“请问师姑怎样称呼?华阳道长在吗?”
那中年道姑道:“小道法号灵夙,师父今日出门访友还未归来。”
王恒故意朝宫观上下打量,露出踌躇的模样,灵夙道姑会意这几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书生是嫌弃她们宫观破旧,便笑迎道:“几位且随我去吃茶,咱们宫中的炒青在苏州城里也有点名气,娄县尊府上的表小姐,王御史的妹妹王大小姐,罗将军家的小姐,都对咱们宫里的茶赞不绝口。”
王恒立在原地,问道:“灵夙道长,先不忙着吃茶,住在乌鹊桥的王御史家,跟你们碧霄宫有往来?”
灵夙道姑道:“先生也认得王御史,师父同王家有旧,王御史家的道场都是师父与小道去做的。”
王恒含糊道:“几面之交罢了,算不上认得,我们是太平镇费家,要给去世的老祖母做一场好事道场,听闻碧霄宫的灵微道姑道行高深,我们想请她来主持。”
灵夙道姑有些不悦,道:“先生从哪里听来的,灵微师妹拜入我师门才半个月,不过会几句经文符咒罢了,哪里能做道场,咱们碧霄宫的法事,都是师父与小道两个人去做的。”
王恒讶然道:“灵微道姑入道才半个月?那几个混蛋家伙胡说她法力高深,真是岂有此理,难不成灵微道姑入道之前就是个平常的民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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