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语,只低着头,静静看着那满地的碎片。
我亦随之看过去,满地碎玉的白眼睛,死鱼般瞪着我,黑色角落与白色玉光在黄昏微漏进窗棂的暗影里奇异的调和在一起,是一种迷蒙暗昧的色彩。
心里有些烦躁,我掉转头,眼光无意一掠,突然一顿。
黄铜镜里,斜坐的女子,微微低着头的侧脸,一抹奇异的笑容。
几分憎恨,几分怅然,几分落寞,几分释然,几分……计策得逞大功告成尘埃落定的……得意!
她在得意!
她在笑!
她笑什么?得意什么?
我自然知道她一直在试图激怒我,她也确实激怒了我,然而直到此刻,我依旧不明白,她为何会做出这种几近自杀的愚蠢举动?
她想死?
这一年她过得水深火热,艰难挣扎至此刻,她依然不肯死,如何会在一见我的面,便萌生死志?
她应该更想我死才对。
是什么让她如此反常?
我盯着她的眼睛,暗处粼粼闪光,那般诡异的光芒,丝毫没有将要面对死亡的惊恐与惶惧,满是急切的兴奋与决绝的疯狂。
我心中一凛,满腹怒气引起的杀机,因这般奇异的神色而冰雪般消融,手掌,缓缓缩回了袖中。
她诧然抬头,我对她微笑,”好妹妹,你怕什么,姐姐我怎么会杀你呢。“
她目光又似风过水纹般动了动,冷笑道:”哦?我说你终究是不敢,说得那般有胆气,也不过如此。“
我心中越发诧异,转了转眼珠,故意淡淡道:”善恶终有报,我急着要你命做什么,你这样的人,难道还会福寿绵长么?“
她笑起来,点头道:”是啊,别说是我,这天下有谁敢说自己一定福寿绵长?保不准我今日死了,明日姐姐你喝庆功酒,也会被酒呛死呢。“
我不语,挑眉看她,总觉得她字字都有深意,句句满含恶毒,然而那恶毒却又不仅仅象是因为恨恶而致的诅咒,看她的神情,那般得意之色竟然一直未去,令我凛然至寒意暗生。
想了想,曼然一笑,我竟不再言语,转身便走。
身后哐啷一声,听声音是她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因为太过慌张而撞翻了凳子,我头也不回,连脚步也未停。
听得她在身后嘎声道:”你,你,你……“
声音因气急败坏而暗哑难听。
我施施然已将跨出门槛。
一声尖嘶突然响在这阴暗凉寂室内,与此同时是人体全力扑来的声响,当啷一声似是瓷盒撞落在地,浓郁的香粉散开,桃花香宛如雾障般弥漫氤氲,绮艳而萎靡的染了那重重幔帐。
风声响在背后,她向我全力撞来。
我霍然转身,衣袖一拂。体弱身轻的她已立时翻跌出去,重重跌落幔帐之下,身子控制不住向后一仰,立时带落承尘下垂下的一大片银红缎幔,那闪耀着银光的上好珠缎飞落半幅,顿时将娇小的她几乎遮了个透实。
我冷笑着看她,指尖把玩着一把精致绣剪,那是刚才将她摔跌出去瞬间夺下的,等她惊魂未定的目光转向我,手指一弹,剪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夺的一声穿过她耳侧,将她的一缕黑发削断,再牢牢钉在了她身侧的地上。
空中慢慢飘起一小片黑色的薄羽般的物事,那是她被我割断的散落的长发。
她极慢极慢的低头,看了看那缓缓铺落的发,面无表情的伸指拈了根断发,凑到眼前端详一会,突然古怪一笑,轻轻拔起了那柄剪刀。
我斜倚着门,冷眼看着她一举一动,刚才背后偷袭她尚自没有一分机会,如今正面相对,她还想愚蠢的刺杀我?
她却突然猛力将斜垂在她肩的那半副幔帐向下一拉!
本已将要掉落的幔帐经不起撕扯之力,立时呼啦啦自承尘下滑落。
流离闪烁的光彩,匹练般飞落的锦缎,遮没她全部身形,也令我的目光不由为之一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