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对那小丫头道:“水儿,你先回去吧,代我谢谢你家小姐,改日请她吃茶。”
那个叫水儿的小丫头看了沈绉一眼,转身离开。
无双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沈绉安慰道:“姑娘莫慌。”言毕抓起沾了印泥的苹果大口咬下,胡乱嚼了几下就吞进肚中,一边将路引折起来放进怀中,一边又用白纸将无双手中的笛子卷起来,和绳头、官府通缉的画像一起扔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只片刻功夫,就将现场清理干净,动作迅速,看得无双和倩儿目瞪口呆。
正在这时,一群人闹哄哄地闯了进来,直接进了里间。为首的是一个年过四旬的鸨母,身材略胖,施着厚厚的脂粉,一副笑吟吟和善面容,生的却是一双尖利的眼睛。
沈绉在家陪着父亲应酬时,也曾到过风月场所,知道鸨母阅人无数,都是这种毒辣的眼睛,一眼扫过,贫富立知,所以被鸨母盯着看的时候,并不觉得局促,依旧从容淡定。
鸨母见沈绉身形颀长,衣着虽普通,举止却沉稳有度,一时摸不清来路,笑吟吟道:“乖女儿,今儿个宵禁,你这些姐妹无事,都说要过来瞧瞧你,我就把她们都领来了,不巧你有客人在,妈妈来得不是时候吧?”
无双向鸨母福了福,道:“有劳妈妈挂怀,姐妹们也有心了。这位张公子不是客人,是女儿的朋友。张公子,这位是王妈妈,她身后的都是坊中姐妹。”
沈绉向鸨母躬身一揖:“小生张若虚,有礼了。”
鸨母和沈绉客套了一番,道:“天色已晚,不知张公子在何处下榻?”
沈绉听出逐客之意,道:“自然是客栈,小生告辞。”起身告辞。
无双忙拦住,道:“张公子不能走,外间宵禁,现在让张公子出去,叫巡街的差役遇到了,怕是连件衣服都不剩下。”
沈绉不解:“怎么会连件衣服都不剩下?”
倩儿快嘴道:“公子不知,衙门里的人可不好打发,出人命时最难缠,凡是宵禁时在街上行走的,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抓进大牢,想要脱身,就要使银子,若无银子,连衣服都给你脱去。公子是外地人,那帮差役吃人不吐骨头,不把你的盘缠榨光了绝不会放人。”
沈绉摸着下巴道:“阳二公子曾说要请我去府中做客,抬出他的名号是否可行?”
无双摇头道:“县官不如现管,何况阳公子并非公门中人,若张公子被投进大牢,莫说见不到阳公子,即便能见到,依阳公子的性子,他父亲治下的事,他做儿子的未必肯插手。”
沈绉皱眉:“这下难办了。”
无双道:“张公子不用为难,今晚可歇在雅韵院,明早再出坊去。”
鸨母嘻嘻笑道:“我看张公子不像风月场中人,咱们这儿的规矩可得先交代清楚,雅韵院是一百两银子一晚,酒席另算。”
沈绉闻言瞪大眼睛,惊愕道:“一百两?京师的价格也没这么高。”他知道烟花女子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是暗*娼和窑*姐,姿色好点的,每次几百钱,或者略多一些,至于貌丑的、年老的、有病的,每晚几十钱的也有,稍微好一点的是馆院里的姑娘,末等的也要几百大钱,姿色不错的一二两银子足矣,才艺相貌俱佳且正当红的姑娘则要十两银子,而众馆院红姑娘中最拔尖的,要价还要高,可像这样狮子大开口的要价一百两的,还没遇到过。
鸨母脸上堆笑,眼中却全无笑意:“原来张公子也是风月场中常客,是老身看走眼了。不过张公子有所不知,京城多权贵,岳阳多富豪,我女儿色艺双绝,他们甘愿捧场,要留宿还得看我女儿愿不愿意。不过张公子你么,我女儿自然是愿意的。”
无双蹙眉,急道:“妈妈!我与张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鸨母笑容转冷:“那是哪样?胭脂都吃到嘴上了,还想骗我!女儿啊,今儿个阳公子邀你去游湖,你说身子不爽,妈妈可没逼你,赔上妈妈的老脸,总算把那得罪不起的爷给劝走了。可你呢,半夜不歇着,跟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在这厮混,还骗我说是朋友,我倒要问问你,你哪来的京城朋友?”
沈绉心中冷笑,面色如常道:“王妈妈慎言,何谓厮混?张某四处游学,曾在浑河畔结识无双姑娘,彼时无双姑娘年纪尚幼,如何不算旧识?”
鸨母叉着腰,指着沈绉道:“你嘴上是什么?偷香窃玉也不收拾干净,怪道我女儿傻,原来早就认识了。”
沈绉一惊,想起刚刚吃了沾印泥的苹果,可能是印泥沾唇上了,忙用袖子揩嘴。围观的姑娘们见状,全都掩口作态,望着沈绉,发出暧昧的笑声。
无双顿时红了眼,道:“女儿身子如何,妈妈会不清楚么?女儿性子如何,妈妈会不知晓么?女儿何曾坏过晟音坊的规矩?张公子确是女儿的朋友,初来岳阳,尚无落脚之地,还望妈妈通融,权当作女儿请来的教习先生。”
倩儿忙帮腔:“对对对,张公子的字可工整了,依倩儿看,那些往常在姑娘面前卖弄的才子们,没一个比得上。”
鸨母白了倩儿一眼,指着桌上笔墨纸砚道:“张公子还未写字,你倒知道,难不成你和张公子也是旧识?”
倩儿自觉失言,忙捂嘴缩到无双身后。
沈绉解开腰上扇套,取出折扇,啪地打开,递给鸨母:“妈妈请看,倩儿姑娘是觉得张某这扇上的字还不错,便取来文房四宝,想让张某给写几个字,张某尚未应允,妈妈就来兴师问罪了。”
鸨母半信半疑,接过扇子,凑近烛台一看,扇子正面是一幅工笔花鸟,花草鲜妍如浸,鸟儿栩栩如生,背后是首诗,字体端正有力,铁划银钩,前所未见,扇子做工精美,扇骨似是紫檀木雕琢而成,香气沁人,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价值不菲。
鸨母身后的姑娘们也围了过来,对着扇上字画赞不绝口,有的直接开口求字求画。
鸨母喜笑颜开,将扇子还给沈绉:“确实是把好扇,只是妈妈我也是开门做生意,既然立了规矩,就要遵守,否则以后还怎么管教姑娘们?既是我女儿要聘张公子做教习先生,例银就比照琴师,每月五两,不知张公子可愿意?”
“不愿意。”沈绉出言拒绝。
“这是为何?”众人均是不解,青楼聘请先生,待遇向来丰厚,月银五两,抵得上乡村塾师一年的收入。
“家中管得严,父母有令,禁近烟花之地,更禁在烟花之地留字留诗。”沈绉确实不能随意出入烟花之地,却不是父母有令,而是国法不容。
“哼哼,既如此,张公子为何又来我晟音坊?”鸨母冷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