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有话要说。
文鸢听了一会儿界地上的新鲜事,困于班容的去向,就要回去,被先马走喊住:“给我看看你的手。”
他看过她十指,突然捉住她手腕:“你要走,是要向前,还是往后?”往后是西平道,向前则是道河出源的山地,山地再向前,就是平原,文鸢伤着心,生着病,从平原来,试着忘记那里的一切。
“往后。”她这样说,摆脱先马走的纠缠。
然而站在亭外,她又惴悸:都怪先马走,说动她的心,现在没有人限制她,她可以向前逃。
蝉叫。文鸢出汗。
天晚了,决定要快。
班夫人的脸先浮现,然而人俱有的心声随即响起:“大可以将傻女人留在西平道。你不是救人于苦难的人,不用保护她。为了活命,你应逃向你的家,离开束缚你的人。你在灵飞行宫时罔顾多少人命,现在却不如以前。”
越听越觉得有理,文鸢甚至迈步,忽然有风动,呜咽声类似父王,让她一口咬破嘴唇。
她立刻转身,与一男子相遇。
心虚而焦虑的中年男子,高声大叫:“不是我,你找你的!”两人同时摔倒,男子撞上路石,伤了腿,文鸢则被野草划破手掌,双方都惊惧。先马走探头,很稀奇地看。
男子如同受辱,跛着腿跑开了,文鸢也捂住手心,沿道河走远。
能见西平道治所的近处,她拣块地方坐下。道河荡漾,河里的杜梨荡漾,丛林影下影,有一个少年女子正在哭泣。文鸢起初以为是自己,心里一酸,流一两滴泪,拭泪时才发现不是。她抬头,道河对岸的女子也抬头。
满身是草的小女子,不绾发,有饥色,未清洗的涕泗,很不体面,只有目光坦荡荡的。
在这样的同龄女子面前,文鸢最缺少大方,当下忸忸怩怩,开不了口,还是人家从对岸问她:“你哭什么?”
“我并没有哭。”文鸢别过头擦泪,用的是出血的手,再转头时,吓人一跳。
女子尖叫,而后破涕为笑:“手上开个小口,就值得哭么?”文鸢觉得她笑得好听,让她笑一阵,忽然又听到她的哭声。
“你与我第一次见面,就能让我开怀,他与我起居十年,却让我失望伤心,”女子抽噎着,“我错看他,他不是我心意中的那类人。”
诉说爱恨的小女子,无尽地不甘心,切齿声传到河对岸,让文鸢发怔,结巴地劝说“不要伤心”,却被她责怪:“怎么可能不伤心,他对我说谎,于我有所隐瞒,我便与他赌气,离家百里,跨了国,我第一次出这样远的门。”
文鸢愕然:“你……”忽然住嘴。
失望伤心,两岸都有,为了曾经的爱人,文鸢也丧失清醒,最终被掳来这里。她不好意思如对岸的女子一般,便枕着臂弯静静地想,想起那人的一切好和谎言,就浮眼泪。
两人哭得道河都不安。
文鸢率先反应:“有骑兵。”
水面震动。狼腥味由远及近。
文鸢急忙起身,见对岸的女子还在哭,便提醒她:“快走吧。来的是——”
“是中山军。你快走吧。”片刻过去,她已经平复,正在倾耳辨听,见文鸢紧张,便对她笑一笑。文鸢才见出她平常的样子:漂亮的单眼皮,很机敏的少女。
“那么你,”走出几步,一人仍旧担心另一人。
“我没事,你快回家,别再来这里哭了,明天一早,你手上的小口就会愈合。”少女逗文鸢开心。
文鸢怅然地笑,忽然有亮物闪过眼睛。
“快走吧,多谢你陪我。”
告别以后,她向治所跑,途中侧目,对岸人便扬起手,似乎在催促她。
白骨扳指在暮色里也能发光。
“太晚了。”文鸢捂住砰然的心,跑进城,到贽宫门下,遇见县子弟。
她怕他们向豫靖侯多说,便声明:“下午,我仅仅在治所城中走了走,之所以晚归,是因为——”但县人各个愁容,从文鸢身边过。
原来省中发兵。
消息从平原到海边,传了几个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