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说剪昔默然立于门前,透过糊于花格间的素纸,凝望着门外模糊的身影,几要落下泪来。几载间,他的所有情谊,她都看在眼中。
她深受梦魇之苦,夜夜难以成眠之时,是他次次立于窗下,以叶为笛,夜夜送她入眠。她孤立街巷,受人奚落之时,是他每每挺身而出,持剑立于她的身前,为她挡下了所有风雨。可她,一个孤苦无依、身负血仇的孤女,生死尚不自知,却叫她如何还的起这份情谊。
剪昔也曾婉言与穆鸿说过,可每当此时,他总是朗然一笑,反问剪昔道:“丫头,我不是你哥哥吗?”
这短短一言,不过几字矣,却将剪昔的未尽之言尽数堵于喉间。如今,剪昔既得了路子,自是不愿再拖累穆鸿,心中早便下了狠心要斩断与他的所有联系。若有一日,她不幸身死之时,只希冀不要牵连到她心间的最后一丝温暖。
剪昔死死地盯着门外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阖目掩下眸中的所有风云。她展袖拜倒,对着他缓缓行了一个大礼,声涩语咽道:“从今起,你我再不相见。欠汝情谊,来生必许。”
穆鸿脚下步子猛然一顿,他唇角轻颤了两下,终是缓步而去。
剪昔以头抢地、默然良久,待院中再无穆鸿的一丝动静,方才立起身来。剪昔轻手启了屋门,突至的晨光刺目,叫她晃了一刻的心神。剪昔眸露眷恋的打量了一眼小院,未带一物,便决然离去。
剪昔才出院门,便听得耳边幽幽响起一阵清浅的啸叶之声。剪昔仰首视天,竭力忍住自己回首的冲动。她脚下步履微乱,急匆匆的向巷口奔去。
待剪昔身影渐次消失于巷口之后,穆鸿自旁侧的墙角缓缓现身。他久久的立在当地,痴痴的凝视着那空无一人的街巷。他抬手轻轻的搭于自己胸前,默默地感受着心底的阵阵刺痛。
岁月如梭,穆鸿早就记不得了,到底从何起,他动了这颗凡心。是那葡萄架下的惊鸿一瞥,还是那缩于墙脚的倔强身影,还是那朝夕相对的蓦然心动。
那一颦一笑间的刹那沧桑,如过眼云烟般转瞬即逝,却也深深的刻在了穆鸿心间,叫他永生永世难以忘怀。直到此刻,穆鸿方觉自己错了,他怎可许她一人离去。
穆鸿抬手掩了自己的双眸,无人能瞧清他此刻面上的表情。他长叹一声,口中喃喃自语道:“丫头,安平。”
至于两人此后是否还有纠葛,此系下文,暂且不表。只说剪昔脚下飞快,直奔北城汪婆子的住处而去。待到了门前,剪昔长舒了一口浊气,轻手扣了门扉。
闷响未断,便有一个才总角的小童启了大门,自内伸了脑袋出来,上下打量了剪昔一通,方才脆生生地问道:“你是何人,扣我家主人的门子做什么?”
剪昔俯身一礼,笑道:“见过这位小哥,敢问此处可是汪妈妈的住处。”
那小童叫剪昔唬了一跳,忙不迭自门里跳出来,侧身避了剪昔的礼,疑惑道:“你寻我家主人做什么?”
剪昔见那小童不肯受自己的礼,也不在意,只笑道:“自是有要紧事要寻汪妈妈,不知小哥可代为通传一声。”
那小童见剪昔面相和善,加之她笑语晏晏,也觉不似坏人,便点头应许。只将大门虚掩,便快步向里头去了。
不多时,那小童便归来启了门子,笑道:“我家主人叫你进去,随我来便是。”
剪昔轻声应了一嘴,便随着那小童进了门子,一路往内院而去。剪昔唯恐叫人说她轻狂,便一直垂首跟在那小童身后,也未曾细细打量这所小院。只依照这脚下步子,依稀断定是处二进的小院。
忽然,那小童步子一顿,指着一处房门说道:“我家主人就在里面,你只管进去就是。”
“有劳小哥了。”剪昔轻声谢了,便自挑了门帘进去。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各式精雕的家具都隐在屋内的阴影之中,沉重模糊似一只只呲牙巨兽,不知何时便要冲上前来。
剪昔匆匆一瞥,只隐约觉得一人正坐于堂中,忙垂头行礼,恭顺说道:“小女见过汪妈妈。”
汪婆子翘着腿坐于椅上,拧眉打量了剪昔一通。心下便犯了嘀咕道:这丫头虽说穿的是破旧了些,可这通身的气派却像个有来头的。只是这丫头一直低着头,倒也难知其底细。
那汪婆子拿不准剪昔来意,也不敢拿大,只中规中矩的问道:“姑娘多礼了,不知姑娘寻我这老婆子有什么要紧事?”
剪昔也不欲同这婆子废话,直言回道:“小女听闻襄国公府上寻丫头,特来求汪妈妈成全。”
汪婆子顿时便冷哼一声,只当剪昔是个攀龙附凤的主儿,口气也冷了两分道:“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听了这荒信儿,跑到这里来寻老婆子的开心。”
剪昔自昨儿晌午听了那王叔闲言之后,也恐有失,又寻人细细打听了一通,方才确定那王叔所言不虚。
那谢家要寻丫鬟自是不假,只不过寻的都是豆蔻年华的女子。加之那谢家四爷谢庭嵘成亲在即,不过略微细想,便知这些说是做丫鬟的女子也定是要放于谢四爷房中,改日做通房丫头之用。若不是因着此番缘故,那汪婆子也不会下了死力调教。只求那谢家能从自家手中选上两个,她也好得便宜。
剪昔也是摸准那汪婆子的用意,方才直言说出自己的来意。只不过如今听这汪婆子的意思,却是不肯轻易松口。剪昔心念一转,轻声笑道:“这等好事,早便传透整个北城了。妈妈整日里与贵人打交道,也无怪不知。小女只求妈妈高抬贵手,给小女指条通天大道。”
“嗬,姑娘倒是好一张甜嘴。只这心,却也忒大了些罢。婆子可不是那西天如来,更没有那通天的本事。”汪婆子转着手中茶盏,冷言冷语道。
剪昔轻声一笑,从旁打哈哈道:“若是妈妈肯慈悲,那如来必也不肯挡路的。而这能成佛爷的大和尚,就算再怎么清贫,可这手中总得有两件法器不是?”
“姑娘,这想成佛的可多了去了。可这能历过天劫的人儿,又能有几个?”汪婆子徐徐站起身来,缓步向剪昔走去。
剪昔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缓缓抬首直视那婆子双眸,灿然一笑。欲知剪昔日后命运,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