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修听汪孚林都用上惊险两个字了,顿时忍不住埋怨道:“你不想说就别提惊险,这不是有意卖关子吗?”
张懋修却没那么好说话,一面笑着按住了要走的汪孚林双肩,一面朝兄长挤了挤眼睛说:“这样,明日你别骑马。你也知道的,自从之前这位真定钱知府给爹送过轿子,一路上送车马的不在少数。虽说这次送祖母上来的车本来就是特制的,但之前经过顺德府邢台县时,当地知府还是又送了辆马车,做工很好,颠簸极小,明日换给你坐怎么样?”
见汪孚林满脸无奈,他就继续陪笑道:“我和大哥实在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虽说帮不上爹什么,可总不能外头的事情一律不知吧?”
汪孚林虽说确实是精疲力竭,但两兄弟软磨硬泡,他就三言两语,用超级归纳法将他们离京回江陵奔丧到现在发生的各种事情大略提了提,总共没花上一刻钟功夫。等到张懋修和张敬修好不容易消化了那些波诡云谲的事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竟是只见汪孚林缩着脑袋,赫然就这么睡着了!这下子,纵使他们有千般疑问,万般不解,也只能相对苦笑。
不论是装睡还是真睡,汪孚林之前都说了一路行程,他们总不能催逼太过,今晚上就先放过他好了!
京师、真定、保定,素来是北直隶三大重镇,真定府城更是佛寺极多。尤其是所谓的河北三宝中,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的大菩萨,最后者指的就是那一尊供奉在真定隆兴寺内,北宋年间铸成的千手千眼观音铜像。赵老夫人早年听人提过之后,就很想去瞻仰一番,如今过境就更想去看看了。然而,皇帝竟然派了汪孚林和张宁两人直接到真定府来迎接她,纵使她一辈子都在江陵,没走出过湖广一步,也隐隐约约意识到眼下不适合在真定府多做停留。
更何况,张敬修和张懋修兄弟都不约而同地劝她早点走,早点到京城和父亲张居正团聚。
因此,次日一大清早,赵老夫人便在儿媳王氏以及长孙媳高氏的陪同之下,上了第一辆马车启程离开。而睡眠不足的汪孚林当然不至于一出城就去张家兄弟承诺的马车上补眠,眼看一行十几辆有的坐人,有的载物的马车渐渐起行,左右护卫随从也已经都跟了上去,他正要翻身上马,却没想到真定知府钱普在遣退了其他官员之后,突然伸手拉住了他,停顿片刻就诚恳地说道:“汪掌道,大恩不言谢,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仗义。”
汪孚林只觉得满头雾水。他仗义什么了?他是悄悄问过钱普的政绩没错,可他还没回京对张居正说呢,钱普这家伙竟然耳目如此灵通么?要这样的话还怎么会被人背后算计,将其送礼的内容夸大十分?
他愣了一愣,这才满脸古怪地问道:“钱府尊,您这话过了吧?什么大恩,昨夜到今晨,我可不曾做过什么。”
“汪掌道您是厚道人,差遣张公公提醒,特意让我给太夫人他们预备了清淡的饮食,却不肯居功,多亏张公公看不过去您做好人还不肯居功,特意提醒了我一下。”钱普见汪孚林为之大讶,误以为对方是没料到张宁竟然没有保守秘密,连忙解释道,“张公公并没有明说,但我可不是那般迟钝的人,三两下就猜到了。我虽不过是真定知府,日后前程说不得也极其有限,但汪掌道你只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声,我一定尽心竭力!”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昨天晚上他见到赵老夫人后就被拖着说个没完没了,哪有空去管饭菜的事?张宁自己去做的好人,还把这恩情推到自己头上干嘛?
汪孚林简直觉得脑袋里一万个问号正在盘旋。可是,张宁既然如此好意,他怎么也不至于坏了人家一番安排,当下变含含糊糊岔了过去,随即却嘱咐道:“一点小事,钱府尊不用放在心上。真定和保定乃是京城西南面的两重屏障,又是北直隶大府,之前那些传闻的事情,我自然会一一对相关人士去说,你在任上只管尽心便是。若有事,可以写信给我。”
虽说猜不透张宁的真实用意,但汪孚林还是决定继续卖个好,横竖他确实是打算回京去对张居正提一提轿子被无限夸大的问题。而他这样的态度却让钱普进一步确认了心中的猜测,狂喜的同时,却越发觉得这位年轻的掌道御史虽然名声如日中天,又是从京城下来出皇差,为人却谦逊和气,没有那种挑剔刻薄的御史做派,做人又仗义又实诚,实在是可以倚靠的。
于是,他立刻想都不想地说:“那日后下官就仰仗汪掌道了!”
两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说话,虽说旁人未必听得清楚都在说什么,但一举一动至少是能够让人看得清清楚楚——钱普也着实怕了再被人说是给汪孚林送礼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于是,等到彼此揖别,看着汪孚林上马,这些年来文名颇佳,政绩尚可,此次却好霉催地得了个恶名的钱知府这才擦了擦脑门。
反正已经都这样了,一条道走到黑,张居正未必能一直记得他,但汪孚林作为张居正的铁杆亲信,却肯帮他一把,他已经满足了!
汪孚林追上前头大部队之后,却借口有话对张宁说,叫了人一块策马并行,远远落在了一行人的最后头。他直截了当复述了一下钱普刚刚留下自己说的那番话,随即就无奈地问道:“我说张公公,咱们不是外人,你自己做好事,却硬要归功于我干什么?”
“钱普这种知府,说高不高,说低却也绝对不低,他要是一任知府任满,可以立刻放分守道,也就是布政司参政,又或者按察副使,如果运气好,则是内迁京官,能进大理寺太常寺少卿这一级,那就更加前途不错了。但总之,对这种人施恩于我来说没什么用处,可对你不同。”
说到这里,张宁顿了一顿,这才轻声说道:“我之前对你说升司礼监随堂只是运气,可我现在想想,指不定我和你有旧,对我的安置有决定权的冯公公已经知道了呢?否则这么巧这趟皇差就是咱俩出?而且,我顺手帮你结个善缘,也是有事求你。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回京之后,这所见所闻怎么对冯公公禀报?怎么对皇上禀报?”
PS:还是一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