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他死……他不能死……她不愿意看见他死……
那一刹间,她的脑子里只有同样一个念头。
迦若的血咒重重的落在她身上,虚幻的光之剑居然直刺入她的胸腹,破开了血肉之躯。然而她不退反进,整个身子扑上剑锋,让那把光剑透体而过,合身直扑神坛上那个施法者!
在迦若的下一个咒语发出前,她的长鞭阻止了他,左手上长不盈尺的匕首在祭司肩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因为喂了剧毒,即使是拜月教接近天人的大祭司,都捂住伤口,动作迟缓下来。
一击得手,随着身子越来越缓慢地移动,她的血泼洒在神坛上,到处一片殷红。
她恍惚的对惊呆在一边的碧落笑了一下,碧落的身形在这片刻是静止的——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个平日冷漠的同僚居然会以死相救!
肩上背着琴,手中持着剑,他却怔在了一边。为什么?
“快走吧……”红尘最后轻轻说了一声,却不知道这样低的声音能否让他听见,她只是尽了全力运起了燃灯血咒,将从身体中流出的鲜血在掌间用内力化为雾气——剧毒的血雾蜿蜒升起,宛如赤色的帷幕,将迦若阻挡在神坛上。
那是她师父传授给她的舍身之法,用她体内本身含着剧毒的血液为武器。一旦施用,那便无异于在燃烧生命!
看到她用生命做出的最后举动,震惊的神色慢慢从碧落的眼睛里褪去,他握紧了剑,眼里忽然焕发出了凌厉得惊人的杀气!甚至片刻前死灰色的黯淡,都已经消失无影。
“一起杀出去,红尘!”他恢复了斗志,闪电般的掠过来,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同时,右手一剑斜封隔开了迦若的袭击,扶着她往圣殿外退去。
虽然片刻之间还无法突破红尘的血障,但是祭坛上的白衣祭司却腾出了那只捂住肩膀的手,驱动着咒语,滴着血的指尖上有雾气缓缓凝结,幻化出异兽凶猛的姿式——式神!祭司已经开始召唤式神了!
“别管我……我、我不成了……”生死关头对于情势的冷静判断、让她迅速推开了他,神智在转眼间的涣散。眼前恍然浮现出母亲安详慈爱的笑容,她微微的笑了。
“要好好活着……”她复述着母亲临死前的话语,对那个心如死灰的同僚喃喃。
碧落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间觉得心头巨震——这句话,太像小吟的语气。
此刻,一袭绯红色的衣服已经出现在圣殿的门外,风一样迅速地掠过来。
“红尘、红尘。”
恍惚间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焦急与关切,然而却仿佛在极远的地方。她用力想睁开眼睛看到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是不断的汩汩的声音,仿佛有急流涌动——然而,她知道那是自己血液急速流出身体的声音,伴随着扩大得可怕的缓慢心跳。有人握着她的手,不断地轻轻叫着她,正是由于那个声音、让她恍惚间回复了一些意识。
“靖姑娘……”她恍惚笑了一笑,听出了那个声音——虽然由于加入了过多的感情、而让那个向来冷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两年前、正是因为靖姑娘、她才决定加入听雪楼,舍弃了她十年来在江湖独来独往的生活。
她是感激那个绯衣女子的……不惜为她、向着听雪楼献上了所有的个人力量。
然而,今天一切都要结束了吧?
“红尘没有希望了么?靖姑娘,还有什么药能治好她?”忽然,她听到了另一个急切的声音。那是碧落护法。
血还在不停地流出她的身体,带走她的生命,然而红尘却欣慰地笑了:
他活着……他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他就依然可以弹《紫竹调》——或许现在不行,但很久很久以后,他依然可以弹给另外一位女子听,依然可以用曲调中哀伤温柔的意味、来安慰另外一个孤独的人。
那个时候,不管她已是在何处。
她与他相交不深,也谈不上爱恋或者别的什么,只是很简单的、不愿意看见他死去……因为他会弹那一首她梦中的歌谣,母亲在她童年时唱过无数次的歌谣。
爱与恨、或者生与死的理由,有时候就那么简单。
她对于童年没有记忆,所能记得的一切,都是从五岁与母亲搬到永阳坊开始。
永阳坊在长安城西,偏僻的贫穷人家居住的地方。
她的记忆中,坊的四周全是高高的围墙。一到了晚上,那个肥胖的里正就不许任何人出去,说是要实行宵禁,生怕这里的贱民们晚上出去扰乱世道。土黄色的、高高的围墙,挡得坊中似乎长久没有阳光——永阳坊,居然还叫永阳坊?
她从未见过父亲。母亲告诉她,父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做生意,要很久才回来。然而一直到她离开那个永阳坊时,都没有收到任何有关那个“父亲”信笺或消息。
长大以后她才无意间知道,其实母亲是一个当朝高官的下堂妾,没有生儿子,宠爱过去了以后就被遗弃。而她,从出生以来就是被遗弃的……她从来没有过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