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大爱说话,她便逗弄他,给他讲自己的过去,童年,喜爱的桂花,门外的那家小酒铺的香气,蹲在墙角下翻开青石抓到的蝈蝈。
那是他没有经历过的生活。
那是他曾经不会正眼看一眼的凡俗。
可那之后,他竟然希望她小女孩的那个时候,她被小狗追着跑,她打翻了别人的摊位,她从墙上掉落下来头上摔了个包的那些糗时,他也能在旁边。
他是修行者,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小女孩,而他就已经是这样的青年模样了。
凡俗岁月如梭,韶华易逝,亘古的冰川流淌,他再来仍然是当年的模样,掬一捧水仍然是甘冽的滋味,但俗世繁华已经几轮更替,而他不过才读了几柜子的书。光阴箭去,再过几十年,他还会是眼下的样子,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她就终将会明白,原来到头来,她终究是过客,总会先行一步离开,而他仍然停留在岁月长河的原处。
王侍云妖毒攻心,已然弥留。祝青衫一身鲜血,浑身是伤蹲在她身前,搂着她脖颈,见证她最后一程的他心想,也好,就在这里道别吧。
他以前在她的眼里是书院白衣,他说若他一辈子都考不上功名,不入官场,又如何?她说就更好了,什么功名利禄,她不在乎的,荣华富贵也如泡影破灭,到头来会发现近在咫尺的幸福才值得追求。他不必执着考功名当大官,哪怕就只是一介秀士,以后攒够了钱,也可以开一家小酒肆,他在后堂涤器,需要人招揽生意,他也可以问她愿不愿意为他当垆起舞?
小酒馆,他操持内务,她招揽客人,淡闲时他读书抚琴,她红袖添香,两个人总会把日子越过越好,总会挣下平凡人的一份温醇的幸福。
他最近没有来,她说没有关系,肯定是他读书忘了时辰,她不问,也不催,不打扰他。她只是默默绣了要送给他的佩囊荷包,那是两朵双子花,又名彼岸花。
传闻地府冥界有条忘川河,是生灵和魂灵的分界,忘川河畔生长着因为生灵和魂灵的思念所形成的世间最美丽的花,不愿失去一切回忆再渡轮回,彼此眷恋着的人们魂灵就会化成这两支花束。但两株花虽然是思念的同株,却只能在忘川河两畔分别生长,唯存那股思念,彼此守望,生生世世开放。
王侍云满头青丝披散,双目柔和看着他,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道,“……我不等你了。”
祝青衫知道她曾经说过,他们不要做死后的双子花,尚有呼吸的时候好好在一起就够了,未来渡忘川河,他不要等她,她也不会等他,不要再做那可怜的彼岸花守望生生世世不得相见,大踏步向前,各自追寻来生。
她是那样精灵可人的女孩,她说不会等他,不希望彼此过了这一生后还要守望等待,那多半她也不会等自己了。
王侍云终于合眼,两行清泪从眼睑滑落,在他怀里香消玉殒。
祝青衫俯身,这个被评价为沉闷而毫无逸趣的师兄,将她头颅怀抱胸前,紧紧搂住,而后涕泪滂沱,失声痛哭。
广场之上只有那男子搂着女子的背影,旁边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怀海禅师一声梵唱,长叹,“尘世如苦海,奈何!”
正阳公主微微侧目,身边侍女贾芸业已感同身受,轻轻抹泪。
周边人见着那名蜀山弟子,亦只能叹息。
但这只是一个插曲。
李廷风目光收回,看向杨晟,高声道,“陛下谕令,蜀山弟子交接人犯!”
杨晟,青荷,修远,玄睿,似乎没有听到李廷风的声音,只是看着那头的祝青衫,杨晟眼睛微红,像是有很多根刺在扎着眼球,忍不住的发酸。
他尝到了嘴里的咸味,他的眼泪很咸,还有些微苦。
杨晟手持斧子,没有放人的意思。楚桃叶长剑在握,依然横剑在这人世之间,面对着整个大梁。
所有人都意识到,情况有些晦涩的不对劲。
李廷风猛然怒喝,“还不放人!你意欲何为!?你想违反陛下谕令吗?你蜀山宗好大的气魄呐!区区一个弟子,也敢不敬谕令?”
原本稍显松弛的气息,突然无形中紧绷了起来。
白麓书院的白衣秀士们看到周围的伏龙营士卒,枢密院兵房人马,哪怕是聚贤殿的修行者,都一派戒备起来面对那几名孑然的蜀山弟子,但所有人目光中,都透露着不理解。
杨晟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