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了,一个穷光蛋当了一年半的内官监掌印,就变成了大阔佬,又买宅子又买祖母绿,随手甩出去就是一万多两银子,这叫外人怎么看,嗯?”
“这……”吴和语塞。
“这,这个屁,”冯保瞪他一眼,怒气冲冲斥道,“你如此孟浪,等于是站在大街上向人表白,你吴和在内官监坐了把金交椅。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贪了大把的银子吗?老夫这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放屁都怕打出米屑子来。你倒好,踩着银子当路走。”
经这一骂,吴和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他跪在地上筛糠一般,额上黏嗒嗒尽是冷汗,说话声音打战:
“奴才的确没想到这一层,往后再也不敢了。往后,奴才一定学着干爹,夹起尾巴做人。”
“往后,哼,往后你再敢胡闹,做那些花里胡哨儿的事,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回去吧。”
“是,是。”
吴和诺诺连声,从地上爬起来,仓促中自己踩掉一只鞋子,也顾不得再穿,拾起来提在手上,一溜烟地跑了。
吴和一走,冯保才感到身子骨儿乏累得很,徐爵忙叫人来给他捶腰捏腿。冯保闭目养神,不觉眯盹起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又忽然惊醒了,女婢还跪在地上在他腿上揉捏着,徐爵抱着一只壶站在旁边。
“好了,去吧,”冯保朝女婢挥挥手,又问徐爵,“抱的可是奶子?”
“正是,”徐爵恭谨答道,“天煞黑时奶子府送来的,奴才想着老爷快醒了,派人去温了一下,现在还是热的。”
徐爵说着就把那只精致小巧的陶壶递了过来,冯保欠起身子接过陶壶啜了几口,惬意说道:“和牛乳比起来,这人奶要好喝得多。”
“这个肯定,”徐爵淫邪笑道,“奶子府的奶娘都年轻健壮,吃得又好,奶子格外的浓。老爷喝的这壶奶,是从一个十五岁奶娘身上挤出来的,最嫩了。”
“十五岁,”冯保鲜鲜地打了一个嗝,问道,“是不是最小的?”
“是最小的。”
“难怪味道这么好。”
冯保说着笑了起来,徐爵也咯咯地跟着大笑。
却说皇城东安门外北头,有一处戒备森严的大宅子叫礼仪房,俗名奶子府,是一座专为内廷皇室供应人奶的常设机构。这奶子府直接归司礼监管辖,掌印的官名叫礼仪房提督。提督之下,还有掌房贴房等官职,挂的却是锦衣卫指挥衔。按规定,一年春夏秋冬四季,每季选奶娘四十名,一季一换。征选奶娘要求非常严格,年龄须得是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已婚妇女,身材要丰满,长相要端庄,生下头胎三个月后方可候选。届时集中到指定地点,先脱得一丝不挂接受稳婆查验,身上有无异味,是否有隐疾。若是这一关过了,便梳起高髻穿上宫衣正式住进奶子府,每天由光禄寺支付米八合肉一斤鸡蛋两只,吃好睡好奶水也就充足。一天挤奶两次,及时送到宫中。原先规定奶娘只在大兴宛平两县征选,后因人源不足,遂又扩大到京城市民。隆庆皇帝在位时,只喜欢吃驴肠而不喜喝人奶,这奶子府常年只养了二十名奶娘。万历皇帝一登基,冯保禀告李太后,说皇上年纪小应滋养身体,故又把奶娘扩大到四十名。自去年冬季开始,又提高到六十名。除供应两个皇太后和小皇上享用外,一些位高权重的大珰也沾恩啜饮。每天,奶子府派专人给冯保府上早晚各送一壶。长期饮用,冯保已是上了瘾,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奶子一壶,胜过人参一斤”。
啜完了一壶奶子,冯保问:“六十名奶娘,一天挤出的奶,少说也有几大桶,太后皇上才喝多大一点,都是谁喝了?”
“哟,喝的人可多了。”徐爵愤愤不平地答道,“奶子府提督韩公公,恨不能一天喝一桶。就连吴和一天也喝好几壶,打一个嗝,喷出的都是奶子味儿。”
冯保皱皱眉没有接腔,顿了一会儿,又转了话题问道:“那个郝一标,今天离了白云观后在忙什么?”
徐爵谨慎回答:“小的在白云观山门前与他分手,就一直没见着。”
“他要多少只船?”
“他只说要船,具体要多少只还没说。”
“明儿个你问他,究竟要几只船,再有个把月,鲥鱼厂的船就该出河了,要早做安排。”
“是,小的明日就到郝员外府上去。”
“价码儿要谈好,”冯保盘算着说道,“这郝一标精兔子一只,装一船倭国的洋布来,一路免税,要赚多少银子?”
“是,老爷。”徐爵一脸狡黠地答道,“小的和他打交道,从来是先交钱后办事。”
“这样就好,”冯保点点头,又道,“还有,你知会奶子府,从明天起,开始给张先生送奶子,也是早晚两次。”
“是,奴才这就派人去奶子府通知,”徐爵说着忽然淫笑起来,言语间也就冒邪气儿,“张先生是该啜啜奶子,补补元气了。”
“此话怎讲?”冯保一瞪眼睛。
徐爵四下里看看,压低声音说:“张先生弄了个相好的,如今正热乎着呢。”
“啊?”冯保一下子挺起了身子,急切地问,“张先生有相好的了?是谁?”
“叫玉娘,那小姑娘风情万种,唱得一手好曲儿。”徐爵说着吞了一口口水。
“有这等事!”
冯保脑子里忽然闪出李太后脉脉含情的眼神,顿时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