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说,“恶钱一出,势必驱逐好钱,物价混乱,良莠不分了!”
赵国公关切地问道,“徐给事中对此事一定已有些考量,不妨讲一讲,我们一起为陛下想想办法。估计陛下只要从潼关回来,一定将此事看作大事!”
徐惠道,此事难便难在这里,因为人心如此。褚大人‘恶钱逐好钱’的忧虑,徐惠亦想过的。
她说,百姓默认恶钱,那不是他们之恶,一则人人都在用,法不责众,二来谁都不想令自己在这件事上蒙受损失,这是人之常情。
他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先花掉恶钱,留下好钱,无形之中恰恰促使恶钱大行其道。
其实物价混乱的结果,最终坑害的正是这些无权无势的人,但他们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呢?
他们只能先保证自己所行“正确”,但这恰恰使他们慢慢陷入泥潭。
赵国公拍板道,“徐惠,我们不能再等陛下回来才有所行动,依老夫看,我们是不是先给雷州马刺史、以及钦州、谦州、春州、邕州、容州私下里去个话,令这些临近崖州的边地州府,密切留意市面上的恶钱,一经发现初次使用恶钱者便即杖笞,绝不留情!”
褚遂良赞同道,“国公之言有理,如发现有两次以上使用恶钱者,哪怕暂时下他到大狱里也是可以的,我们不能不有所行动,等陛下回京后,再从长计议!这件事我们只可先做到这个程度,同时传信潼关,令陛下知道。”
长孙无忌说,“徐惠,你来做这件事。”
徐惠点头,但她知道此事绝非这样简单,因为使用一次恶钱、便有可能受到杖笞,两次使用便下狱,这样的事可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能承受的。
以她对金徽皇帝的了解,这绝不会是他的行事风格。
而且,她不能再有什么轻动了,此时只能含混地应承下来。
赵国公定下了一件大事,再问,“徐惠,崖州还有没有别的大事?老夫说……是除了崖州恶钱之外的什么事。”
徐惠直着眼睛摇了摇头。
赵国公举杯道,“难得今日偶得清闲,却让件恶钱之事耽搁了这么久!即便回去后要马上行动起来,今日我们也须多饮几杯,不负这大好时光!”
褚遂良立刻响应,“徐给事中文墨之功不让须眉,就是不知你酒量如何!本官知道,金徽陛下的酒量可是称得起海量,你若酒上头不行,一定不会令陛下如意!来来来,本官先与给事中干了这杯!”
徐惠端起杯,先前的担忧再一次袭扰上来,恶钱逐好钱,难道这件事只诠释了钱币一件事?世上还有什么事与此相似?
也许人们都惯于凝视别人的恶,而看不到自身,他们一向是视已从宽,不论什么事都有个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
可一旦事情是别人的,看看眼前的两位当朝大员就知道了。
想到自己的身世,徐惠感觉更像是身在风中。她那件不可与人说道的心事有赖赵国公暗中成全,反过来,赵国公也正在对她有所期待。
人道容恶,因为人活于世,有许多的身不由已。
地道容物,因为地也分不清良莠。
好在天道尚健!只要有金徽皇帝在,那么最终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包括她自己的一切。
而且徐惠发现,皇帝也是尚容的,什么人都能为他所用,包括忤逆过他的叠州刺史李士勣、御史大夫褚遂良、延州刺史高审行,甚至是晋王李治……
那么,皇帝一定也会容忍她的一些错处,她只是个有自己小心思的平凡女子,也不是什么当朝大员。也许她犯些错处,会令自己看起来更真实、更像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人。
天道尚健,当然也包括皇帝那样的海量。
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吃惊的注视之下,给事中徐惠一仰脖儿,一大盏酒一下子喝进去了。
嗓门以下立刻串出一溜火辣辣的灼烧感,然后有一团烈火在肚腹中燃烧。这让她清楚地察知到,原来自己在满腹经纶的头脑之外,亦有着与芸芸众生一般无二的五脏六腹,它们有厌弃和拒绝、有饥渴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