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后,我睁开眼,缓缓站起,步至阿悠刚才坐的椅子前。
摸了摸湿淋淋的椅背,我无声的笑了笑,他喝酒时一直将手搁在椅背上,指尖逼出的酒液悄无声息地顺着椅背流下,在地下积了一小滩。
我因为心绪复杂,错失了发现的机会。
扶着椅背,缓缓环顾四周,忽觉这素来稍嫌逼仄的厅室,此刻看来分外的空旷寥阔,凄凉至毫无生气,如同我的内心。
我闭上眼,那些清素平常的日子,一幕幕从脑海中流过。
听见女子敲着盆,清脆的笑:“阿悠悠悠……吃饭啦……”
男子轻嗔的温柔:“素素,你总似唤猪般唤我。”
……
筷子敲上手背,女子娇嗔:“发什么呆?”
搁筷的声音,男子声音诚恳:“怀素,听你那一声相公,我从未如此刻这般欣喜……”
……
他微笑,声音低沉,“真真是一生难以忘怀的好滋味……”
……
我的泪,终于滴落尘埃。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去九月光阴。
九个月来,在这小院内生活的一切点滴,那言语晏晏欢声笑语,仿若还在耳侧,那厨中的炊具,院里的柴禾,壁上风干的猎物,檐下晾晒的旧衣,都还静静存在,只是,曾经使用过它们的人们,一个已经永远离开,另一个,即将永远离开。
我们都知道离开,便是永别此地,这处承载了我一生中最特别日子的小院,将永不会再有迎回主人的那一天。
轻轻抚摸过那不算平滑的饭桌,良久良久,我轻声道:
“阿悠,其实我也很感谢你。”
——
临洮府城不是第一次来,可我想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今日如果不能在临洮找到那些疑似是我熟人的人,我将离开这里,天涯海角的找回我自己。
可我想阿悠既然有心要我仍旧对自己的一切懵懂,便不会给我留下任何机会。
无论如何,试试看罢。
临洮府最大的酒楼“临碧居”,算是临洮最风雅的去处,素来热闹得很,若要找人,自然要到人最多的地方去。
可我迈进酒楼时,依然因为那喧扰嘈杂而皱了眉,想了想还是没留在人最多的大堂,拾步往楼上走。
小二在楼口拦住我,笑容满面却眼神戒备:“姑娘,还是坐大堂罢,楼上雅座隔间……”
我低头看看自己衣着,淡淡一笑,扔过去一枚金叶子。
阿悠既已和我如此,自不必再遮掩着,他给我留下数目可观的金银,留下了一个包袱,里面有我一柄短剑,一个精巧的盒子,和一件奇怪的衣服,却将我给他做的那件针脚粗陋的棉袍带走了。
小二的笑容立即换了颜色,侍候着我上了楼,我望了望东西各有两个隔间,东边已有了人,西边仍空着,想了想,还是没要隔间,自在靠窗可见街景的桌上坐了。
楼上地方不大,收拾得洁净精雅,我惦记着寻人,选得那个视野最开阔的位置,离东边隔间近些。
要了几个小菜,就着满心烦闷自斟自饮。
满街人行匆匆,皆是陌生面孔,平凡而满足,也许衣衫敝旧,也许家无隔夜之粮,但无论如何,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从何来,往何去,将何为。
而我,茫然如孤魂野鬼,等待着也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发现我,问:“怀素?”
哦,我叫怀素,这是我的名字总不会错,可是知道名字又能怎样?天下人人皆有名字,难道我能揪住任一个路人,问他:“你知道怀素是谁?”人家便能告诉我?
那还不当我是疯子。
喝着闷酒,隐约听得隔桌的隔桌在谈论燕军南军之战,燕军某支黑衣红甲的军队如何骁勇善战屡立功勋,据说这支奇军是燕王某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郡主亲自创建,那郡主又如何如何神奇……我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阿悠曾经拿燕军南军交战的事来试探过我是否恢复记忆,而我是懂兵法的,若非和我有关联,阿悠怎么会特意拿这个来试我?
那么,我必是和燕军或南军有关联。
但,是燕军还是南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