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举步上前,眼角一拐,果然看见亦坐在席下的青娥。只是如今的她再非从前那个骄傲自持、又有些小小虚荣心的小姑娘,并未选择显眼的地方落座,而是同他一般,只安静的偏安一隅,不仔细搜寻,一时间并不能立刻找到。也不知是不是当年仙魔大战中石心镜的反噬太过厉害,她的面色始终略显苍白,配上单薄消瘦的身体,当真有些遗世独立,欲乘风归去的独世之姿。
她见他望过来,亦回之一笑。
阎流光收回目光,在众人的目光中于大殿之上站定,又朝席上一拜。
王母笑道:“不必多礼。然后朝着席下招手,“青娥,你也过来。”
青娥神情不变,亦情意莲步走至阎流光身旁站定,福身行礼,“父皇、母后。”
灯下的王母显得格外雍容华贵,看着他们二人的目光也略带深意,然后忽然转头朝下首的阎君道:“本宫年纪大了,看着小一辈的孩子们站在一处便十分欢喜。这两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比起旁人自然是不一般,眼下仙冥两界又互为倚仗同气连枝,更是需要亲上加亲。本宫心里亦十分属意流光这个孩子,想做主让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择日成婚,也算为仙冥二界添上些喜色。阎君,你看如何?”
闻言,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可阎流光还是不禁心沉了沉。终归是没能躲得过。
他抬起头看向青娥,却见她也恰巧抬眼看过来,再无当年被乱点鸳鸯谱的错愕与尴尬,只是淡然一笑,眼神中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坚毅和云淡风轻。
阎君并未摆儿子一道,只是打哈哈道:“虽说这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陛下同王母也知道,流光这孩子自小没娘,我从不敢仗着父亲的身份随意给他做主。这亲事事关毕生幸福,依我看,还是得孩子自己的意思。”
话毕,王母不由一怔,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然而下一刻,青娥便朝前挪了一步,开口道:“母后,阎君说的不错,此事事关吾同流光君使的毕生幸福,而女儿此生只心系一人,却非君使,怎好草率定下亲事。”
随即阎流光亦道:“禀王母,属下心中亦只将公主当做妹妹,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望娘娘收回成命。”
这二人说完,本热闹的宾客席上皆不由一滞,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王母本以为水到渠成之事却突然出现这般曲折,面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正欲再说,天帝却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朝着座下笑道:“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他们再非活在我们羽翼之下的雏鹰,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实则是好事,况且姻缘一事看得是缘分,强求不来。我们若这般乱点鸳鸯谱,还要月老做什么?”
最后一句带了些玩笑的意思,月老闻弦歌知雅意,赶忙从席上站起来,朝着天帝拱手行礼,“陛下英明!”
其余众仙自然纷纷起身,大呼陛下英明,一时间都心照不宣地将之前的插曲给掀了过去。王母也不傻,自然不会再提此事,只是看向座下二人,不由轻轻一叹,终成憾事。
夜宴终于在一片捧场的欢声笑语中结束。
因阎君尚有公务上面的事同天帝相商,阎流光便打算独自离去。沿着台阶一路向下,正要离开通明大殿的地界时,身后忽有人唤道:“流光,等等。”
驻足回首,却见青娥提着裙裾翩跹而来。
他笑着朝她拱手,“公主。”
青娥低头扫了一眼他的手,笑道:“多年不见,怎么生分了。”
阎流光一怔,然后笑着挠了挠眉心,道:“许多年未来仙庭,一时有些不适应了。”
此言一出,二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气氛谈不上尴尬,却一时间默然无语,多少有些时过境迁而少年不再的惆怅之意。
倒还是青娥率先打破沉默,微微一笑,问道:“她呢?眼下如何?”
阎流光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眼神不禁一暗,却还是笑答:“老样子,依旧未醒。”
青娥迟疑了下,问:“她倘若不醒,你便一直等着?”
“不然如何?”他笑得无奈,“这颗心左右是被她拿走了,倘若不等,这天地间也再找不到第二个足以让我真心以待的人,我总不好再去祸害旁人。”
青娥听得这促狭之言不由一笑,“明知你的答案,却还是不忍一问。”
阎流光轻笑道:“何必说我,你不亦是如斯。”
月光下,青娥笑得柔婉怅然,“我哪能同你比,你等下去兴许还能等来一个结果,而我,终归是等不来我的良人了。”
阎流光望着她,想起年少时那个骄傲的小公主,心中不免沉重,正欲开口安慰,却又听她继续道:“但心之此物最不可揣测变动,它之所向,我自听之任之,亦不算什么委屈。天地之大,就算等不来他,亦有其它更多的事需要我去做。听闻如今人界已起战乱,百姓疾苦、民不聊生,几日后我便会向父皇母后请辞,欲下凡游历,也算为我当年入魔一事渡劫折罪。兴许,你得有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我了。”
风起,月色下的她清丽脱俗,自成风骨。
阎流光轻叹,“公主,你长大了。”
青娥噗嗤一笑,“阎流光,你莫要老气横秋的,你我相识许久,年幼的糗事都在心里烂成了一笔旧账,你跟谁装呢。”
阎流光亦不由轻笑。
二人相顾片刻,终有离散之时,兴许再见之日又已是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