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章犯痴
无名酒楼今日一大早就接到了一桌上等酒席订单。若是往日,掌柜必然会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这一整天生意都会很兴隆。然而今日他却是高兴不起来,来人要求极高,态度又恶劣,所点无脂肥羊、驼峰、鲙鱼、单笼金乳酥、巨胜奴、玉露团、天花饆饠、生进鸭花汤饼这些菜肴便也罢了,唯有这罂鹅笼驴,是要将鹅用草木灰水清洗干净肠胃后,放铁笼中,笼中生炭火,再放一个盛满五味汁铜盆,鹅绕着火盆走,渴极便饮五味汁,一直到鹅被生生烤死,烤熟为止,驴也是一样处理方法,唯因体积庞大,所花时间久。
按理,这两件东西,本是无名酒楼招牌菜,平时总准备得有,以备不时之需。但今日这位客人,却点名要是现做,鲜,而且还要两个时辰之内拿出来,且不得推脱。这可真是急坏了掌柜,鹅倒也罢了,唯这驴,他是绝对没法子。掌柜做惯了生意,自是知道什么人可以骗,什么人不能骗,比如面前这位主儿,便是绝对不能骗,唯有百般讨好说情。
穿着男装牡丹进入无名酒楼之时,正好看到掌柜卑躬屈膝,满脸堆笑地和面前豪门奴仆说情,那奴仆却只是高高翘着二郎腿,自顾自地喝着茶汤,充耳不闻。
牡丹暗自替这掌柜掬一把同情泪,跟着堂倌上了二楼雅间,先叫小二给恕儿和刚买来小厮贵子弄个地方,弄几个小菜安置妥当了,方才推门而入。
蒋长扬穿着一身华贵朱色圆领窄袖衫,头上戴着式官样圆头巾子并长脚罗幞头,独自一人坐窗前茶几前聚精会神地分茶汤,听见声响,抬起眼来望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坐到他对面:“天凉,喝杯热茶汤暖暖身子。”
牡丹捧起一杯热茶,好奇地拿着他上下打量,又弯腰去瞧他靴子上靴带,果不其然,靴带上还钉了金花银饰。她斜睨着他,坏笑道:“今**打扮得挺贵气嘛。哎呀呀,朱袍啊,朱袍。”
蒋长扬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将脚伸长给她瞧:“御赐之物。”不等牡丹相询,又将腰间金刀解下递到她面前:“还是御赐之物。”
牡丹含笑赏玩了一回,道:“你不会是特意拿来给我瞧吧?穷得瑟。”
蒋长扬正色道:“才不是呢,我另有妙用。”说着却将牡丹递回金刀放她右手边,并不打算收回去,接着眼睛黏了牡丹身上,牡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眼皮:“你看什么?”
“第一次见你穿男装。”蒋长扬轻轻一笑,不躲不让反而将脸凑过去,牡丹却只是轻轻戳了他一下,便收回了手。她温柔手指只他眉眼上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走,他不甘心,索性探手替牡丹整理衣领:“这里没弄好,皱了。”他手指轻轻刮着牡丹颈项,异样感觉让牡丹瞬间红了脸。
蒋长扬指腹放牡丹颈动脉上,感受着指下勃勃生机,嗅着她身上馥郁芬芳。他声音低下来,微微带了些沙哑:“丹娘,这金刀是一对,我拿去做聘礼,你看如何?”忍不住,他指尖就她脖颈上画起了圆圈。
“你爱拿什么做聘礼,我怎么管得着?”牡丹脸红得犹如被煮熟了虾子,她轻轻侧了侧脖子,躲开他不安分手指,顾左右而言他:“外面是怎么回事?”
蒋长扬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指,强作镇定地低咳了一声:“蒋二公子要去从军,他家里要为他饯别,他嚷嚷着要吃这里招牌菜,于是便有人千方百计地要替他达成这个小小愿望。”
牡丹确认了蒋二是因为围猎之时出丑才不得不去军中,叹了口气道:“我见掌柜很是可怜,这做不出来能怎么办?既然要吃,为何不提前来定?”
蒋长扬拍拍手,示意堂倌送饭菜上来,回头望着牡丹道:“他们只管吃,哪里管人做得出做不出?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如此,但凭一己之好,哪顾他人死活?”他沉默了一下,挑了挑眉毛:“派来这个人八成是昨晚误了事儿,不曾提前来定,又是个不懂事,不知道这罂鹅笼驴具体做法,以为一开口要就来了。你等着瞧,马上就要出事儿。这无名酒楼可是有背景。”
果不其然,他们这里菜才刚上齐,不及品尝,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和叫骂声,以及碗碟落地破裂声。蒋长扬振衣而起:“来了你想不想看热闹?”边说边将临向大堂窗子打开,示意牡丹过去。
窗子不小,只窗子缝太小,蒋长扬紧紧挨着牡丹站一处,彼此体温透过秋日夹衣传导到彼此身上,烫得吓人。牡丹强作镇定地按捺住心跳,没有躲避开,蒋长扬扫了她一眼,欢喜地翘起了嘴唇,偷偷将手爬过去放了她肩头上,又趁机捻了他觊觎已久那白玉一般耳垂两下。牡丹不语,狠狠掐了他腰一把。
大堂里乱成一团糟,朱国公府那个刁奴正乱砸东西,破口大骂,而无名酒楼掌柜却是不住口地哀告:“真是做不出,这生意小人做不了,不做了。”
正吵闹间,二楼一间雅座突然被人打开,三四个锦衣汉子蹬蹬蹬下了楼梯,不由分说,几拳招呼朱国公府那个奴仆身上,瞬间将那人变了国宝熊猫,随即流水行云一般将那人叉翻地,当头一个穿蓝色锦缎圆领缺胯袍汉子一脚踏他背脊上,骂道:“打死你个不长眼狗东西,青天白日你胆敢此滋事,扰了贵人清净,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那掌柜可怜巴巴地上前求情,说出来话却是别有意味:“几位大爷,饶了他吧。他可是朱国公府,我们小本生意,惹不起。”
蒋长扬因为得到一亲芳泽而露出笑容瞬间收了,他皱起眉头看向那掌柜,那掌柜却是一脸害怕和哀求,并看不出什么特别神情来。
那穿蓝色锦袍壮汉一挑扫帚眉,粗声粗气地道:“天子脚下竟有此等凶徒作恶,真是反了管他是谁家,都该送到京兆府去治罪”说着脚下加用力。
朱国公府那个刁奴顿时杀猪一般惨叫起来。那掌柜满头是汗,不住地替他作揖求情。
忽听一条温润声音响起:“这是做什么?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接着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紫袍,头戴紫金冠,白面微须,年约三十左右贵人气定神闲地从二楼楼梯上缓步而下,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那几个刚才还很嚣张锦衣汉子一见了他,立刻松开朱国公府奴仆,上前规规矩矩行礼。那贵人潇洒地一摆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走到朱国公府奴仆面前,伸脚轻轻踢了踢他,用靴尖勾起那人下巴,笑道:“你是朱国公府奴才?”
那奴仆只觉得一股上等龙涎香味道充盈了整个鼻腔,只看那紫色衣袍,便知来者不是普通富贵之人,当下头也不敢抬,蚊子哼哼似地应了一声。
那贵人却笑道:“朱国公向来恪守礼法,哪里会有这样不知体统,为非作歹下人?分明是有人不怀好意,故意借了朱国公府名头出来做坏事。来人,把他给我绑了,送到朱国公府去,请朱国公定夺。”他扫了一眼地上破碎杯盘碗盏等物,云淡风轻地对着掌柜道:“这些损失都算我,记我账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