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一抬头,看见街口挂着一条门帘,上面写着一个“博”字,知是一家赌坊,心道:“道门心宗的功力全没了,幼时练成的千术不知道还剩下几成?若还剩下一点,兴许能赢几个菜钱。”秦渭当年号称“千门南左”,秦征随他南北浪荡,赌博之术自然也甚精通,此刻一时技痒,便走了进去。
他来到一张押骰子[骰子,即色子。最古老的赌具,传说是三国时期曹植发明的,但据考古发现,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骰子就已经很流行了。]的桌边,竭力听了一会,发现自己听力也退化得极为严重,大概只有自己十二三岁时的水平,但心神依旧灵敏,对事物细微之处的判断依旧精准,听骰断大小,成功的机会只有十之二三——这个几率若纯在下九流赌博界已算不错了,但秦征在巅峰时期要将骰子变成几点也是随心所欲,这时发现自己功力全无、听力退化,不免大感失落。
幸好真气虽失,洞察力仍在,秦征站在角落里观察了片刻,便从众赌徒的言行举止中寻着了一个老千,趁他赌得入神,轻轻摸了他的暗袋,摸到了一副“五木”,这是魏晋南北朝最流行的赌具,两头削尖,俯视犹如一颗杏仁,每一枚分成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一套五只,因此称为五木。且五只里头,有两枚刻有图案,黑的一面画一头牛,称之为犊,白的一面画一只野鸡,称之为雉,其它没有图案的三枚,如果掷出黑的一面,称之为玄或黑,掷出白的一面,称之为白。
他掂了掂重量,辨出这副五木两头有些微的轻重之别,便知是作弊出千用的。他转到角落里丢了几把试手,发现自己神通虽失,但手指感应却还是比寻常人灵活一些,投掷了几遍,勾起幼年所学经验,便得心应手了。
秦征抓着五木,心道:“没想到我这两手功夫还在。丑八怪终有一天是要回家的,季儿也要回桃源,臧爱亲家也不是长久之地。将来她们都走了以后,我便靠这空空之道与千门之术闯荡江湖吧,将将就就,总能挨完这辈子。”
赌坊之中,有坊主派人设局坐庄的,也有只提供地方给赌客自己设局的,前者赌客输赢自负,后者无论输赢,赌坊之主都要抽成。
秦征知道赌坊所设之局,坐庄的必是高手,此时自己功力衰弱,未必能够应付,因此却去寻赌客之局。这个赌坊倒也不小,光是这一层赌坊坐庄的便有十二桌,赌客自己参局的也有七八台,秦征察言观色,那些神色淡淡的、若无其事的,都不敢去惹,却找到一桌喧嚣叫嚷的,却是三四个带刀的下层军官,桌上堆着些散碎钱帛,赌的正是五木。
秦征在旁看了一下,发现这些人手法稀松寻常,个中没有高手,便道一声:“几位军爷,能让小的参一局么?”
众军官见他一个病弱青年,一手提着一个菜篮子,一手握着几枚铜钱,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叫骂道:“穷病秧子,滚一边去!”
秦征道:“赌桌无大小,让小的为军爷送几枚铜钱当彩头,也是好的。”他毕竟是自幼混过江湖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认低。
一个青年军官抬起头来,瞪了秦征一眼道:“你是出来买菜的么?这是买菜钱吧?快回家去,别在这里游荡。赌折了本,你们家今晚喝西北风去!”
秦征看了这青年军官一眼,见此人不过二十上下,与自己年龄相当,身佩军刀,腰杆笔直,这么轻的年纪就满脸的雄强之气,只是眼下显然颇溺于赌博之中,眼珠子略见浑浊,但偶尔正眼看人时,仍带有一种猛虎择人而噬的压力。秦征忍不住暗暗喝一声采,暗道:“京口真是卧虎藏龙,这么个小赌坊,也有这等人物。”
他陪个笑容道:“赌病难熬啊,还请军爷成全,小的过一过瘾就走。”
众军官齐声大笑:“一个穷病秧子,也有赌瘾?”
秦征陪笑道:“是,是。”
那青年军官也不禁笑道:“这小子既穷且弱,居然也和我们同病相怜。”便指着他对面一个位置来,道:“便让他玩一局吧。”
众军官都笑道:“寄奴今天心软,这可不是好兆头,小心亏光了。”
那青年军官面前堆满钱帛,显然手风正顺,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我今日鸿运当头,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他要是有本事,今天就将我前面这堆都赢了去也无妨。”
一个中年军官道:“这话也不是好征兆。”但想一个病弱小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就不阻止。
秦征便坐下了,那青年军官道:“要借你一副五木么?”秦征取出那副五木道:“不用,还是自家的家伙用着顺手。”
那青年军官坐庄,众人下注,秦征押了一个铜钱,众军官看得大笑道:“你还不如去买一棵菜来押,看起来也没那么寒酸。”秦征笑了笑,这第一把却输了。再押一把,又输了。
五木自有一套颇为繁复的规矩,简而言之是以采多为胜:掷出全黑算十六采,称之为“卢”,最大;掷出个三白二玄,称之为枭,最小。
到了第三把,那青年军官投出了一个全白,按照五木规矩,其采为八,秦征掷出个一犊一雉三玄,这在五木法则里头叫做塞,其采为十一,便赢了一个铜钱。此后秦征又赢多输少地有所进账,他越掷越顺手,到后来每把必赢,对面那青年军官却是逢掷必输,先前锐气尽失,越赌越是恼火,终于秦征得了一匹帛,两小锭黄金,二百来个铜钱。
他是千门出身,深知赌不深陷的道理,更兼入道门后修心养性,也不将这点输赢放在心上,当下见好就收,将布帛金钱放在菜篮子里就要走。
不料那青年军官却指着他喝道:“站住!”
秦征哈一下腰道:“军爷,小的赌瘾过了。”
那青年军官是输得性起,大怒道:“你赌瘾过了,我赌瘾可还没过!拉住他,今天不分个胜负,谁也不许走!”
那几个军官便哄地将秦征按回座位,秦征自神功大成之后,那受过这等气,双目一睁,精光四射,杀气发处,将对面那青年军官看得脚底一阵发凉,竟然被秦征一个眼神逼得气势一敛,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耸了耸肩头,但秦征这个眼神转瞬即逝,那几个军官手一按就将秦征按得贴紧台面动弹不得。
秦征随即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心中一动:“自中了风消云散之后,我元精不存,元气尽丧,缺乏精气的支持连元神之力已经全然无法发挥,怎么刚才一怒之下似乎仍有念力余威。难道我的神通还没有丧尽么?”
那青年军官看着秦征,也是心存狐疑,秦征却挣不脱军官们的钳制,只得又陪个笑,道:“小的还得留着点钱回家买菜。您大人有大量,不如放过小的吧。”便留下几十个铜钱,其余的黄金钱帛都推了回去,那青年军官冷笑道:“你当我刘裕是什么人!赌输了就使横手的下三滥么!”
他将钱帛往回一推,说道:“继续赌,你若有本事便将我手头的钱帛都赢回去买菜!总之今天要么你输光,要么我输光,否则谁也不许出门!”
秦征无奈一笑,道:“我若赢光了你,还想走出这里么?”他收回三个铜钱,道:“这三个是我的本钱,其它的,算是小人请各位军爷喝酒。”
刘裕一怒,抽出刀来斩在赌桌上,大喝道:“臭小子,你敢侮辱我!”
这一下将周围赌台上的人都惊动了,纷纷走过来围观,刘裕指着秦征道:“快快下注!今天不能赢得你光溜溜的,我誓不离桌!”
周围便有人窃窃私语:“寄奴儿又发赌性了。这个小子不知道是谁,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就撞到了他刀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