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清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身材高大,五官较中原人更深邃粗犷,肤色呈现出健康的棕色,一双琉璃色的眸子炯然有神,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头上戴着一顶黑貂皮风帽,身穿棕色裘皮长袄,柔滑的白色狐狸毛领垂直至胸前,腰间悬着一把精巧的银鞘弯刀,手指上戴了几枚镶宝石纯金戒指。
在这个男子的身后,站着两位沉默的彪形壮汉,都是棕发碧眼,体格魁梧,身高八尺有余,肌肉鼓鼓的,看起来像是他的保镖。
他们三人无论是外貌、口音还是穿着,都带着明显的外族人的特征。那位说话的年轻男子像是胡汉混血,而他的两个保镖则是纯粹的番邦人种。
马市日是边境各族人民的盛大节日,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商人齐聚此地,三教九流,胡汉杂生。
从衣着打扮来判断,那年轻男子像是一个来自西域的富商,不过,顾怀清也是眼光毒辣的,只感觉此人目光锐利,浑身的气质不俗,不像个商人,但他也感觉得到,对方的目光没有恶意。
顾怀清还在打量对方,思索应该如何回答,影卫小黑就抢先蹦出来,将顾怀清护在身后,满怀戒备的问道:“阁下是何人?”
那男子并不在意小黑不太友善的态度,和颜悦色的学着汉礼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恕我冒昧,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名叫托利,来自西面的乌孙国,是一位从事马匹交易的马贩。我祖上传下来几块上好的草场,自家经营牧场,专门培育品种优良的大宛良驹,方才见公子诚心想购买好马,因而忍不住冒昧出声。”
一匹血统优良的大宛名驹,在京城要卖上千两白银,还供不应求,顾怀清听了颇为心动。他看对方似乎颇有诚意,何况在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对方也不至于能耍什么花样蒙骗自己。更值得注意的,对方还是乌孙国人,正好可以借攀谈的机会,刺探一番乌孙国的情报,也会寻找宝藏做准备。
顾怀清客气的回礼道:“原来是托利兄台,幸会幸会!鄙人姓顾,排行老三,这位是我的义弟,姓墨,我们都来自长安,先因私事需要前往西域。路途遥远,因而想买两匹好马代步。听起来你们的马匹应该能符合我们的需求,请问你们的摊位在哪里,请带我们过去看一看吧。”
托利道:“实不相瞒,我们的生意一向口碑甚好,贵国的官府都有长期跟我们合作采购战马,因此我们是不摆摊公开贩售的,基本是有固定的老客户,通过熟人的介绍也会接洽新的客户。我们这趟前来,所携带的马匹已几乎售罄,不过我还留了两匹好马,两位请随我来,我相信你们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小黑的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然而顾怀清却兴致盎然的跟着托利往前走,小黑知道他的脾气,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也紧紧跟上。
他们跟着托利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远远的看到几辆类似游牧民族迁徙用的大篷车,上面装满了从马市上采购来的商品,包括中原的丝绸、瓷器、精美的服饰、日常用品等等。
几个负责装货的伙计看到托利,都纷纷脱帽弯腰行礼,态度十分恭敬。托利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交代几句,便有一个马夫模样的仆人,从后面的马厩里牵出来两匹马儿。
那两匹马是典型的西域马,四蹄矫健,体格匀称,神骏非常,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好马,跟方才在马市上卖的普通货色完全不一样。其中一匹是胭脂红色,名叫赤霞,另一匹是通体雪白,叫做雪莲。
这种西域马不像中原大户人家养的马那样膘肥体壮,其实那种马只是看着漂亮,但耐力和脚力却不足,而西域马体型和重量稍小,更适应干旱的沙漠戈壁气候,擅长长途奔袭。
顾怀清一看就十分心喜,便是小黑也挑剔不出毛病来。
顾怀清走上去,摸了摸胭脂马的脑袋,那马儿颇通人性,仰起头恢恢叫了两声,还主动低下头舔顾怀清的手背,另一匹白马则更加沉静,温顺的小眼睛流露出善意。
“哎哟,看起来它们很喜欢顾公子!”托利惊讶的摸了摸下巴,笑道,“实不相瞒,这两匹是这批马里面最好的两匹,是准备要送给本地的一位长官的,但这位长官临时调任离开了,我本来不打算卖掉,想将它们带回乌孙国的。好马儿都通灵性,会自己选择喜欢的主人,既然它们跟你投缘,我便将它们赠送顾公子吧。”
顾怀清一听,连忙摆手道:“这怎么行?你我非亲非故,所谓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平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小黑跨前一步,从怀里取出一张三张一千两的银票,递到托利面前,说道:“托利公子,这两匹马的确不错,我们愿出三千两求购。”
托利却皱起眉,不悦的道:“我这两匹马是不卖的,只送给我看得上的朋友。你们中原有句俗话,叫做宝剑赠英雄,好马配好汉。我们家族世代以养马为生,也是爱马之人,好马要在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它的价值,不至于被埋没了。你们若是看得起我,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就收下马,以后好好待它们。”
顾怀清见托利这么说,也不便再推辞,索性就道了谢,爽快的收下马儿。托利见他如此干脆,也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顾怀清见托利虽是外族人,却谈吐不凡,豪爽慷慨,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而且看起来十分面善,让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感。顾怀清想了想,解下腰间的双鱼玉佩,送给了托利,作为回礼。
顾怀清道:“托利兄台,你我虽然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你的慷慨令我感动,所谓恭敬不如从命,马儿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也一定会好好的对待它们。我们中原人也崇尚礼尚往来,您赠我良驹,我便送你一块玉佩,权当做相识一场的纪念,还望笑纳。”
顾怀清的这块白玉佩是他某年生辰萧璟送他的贺礼,取材自罕见的昆仑玉,玉体通体洁白无瑕,细润清雅,请来京城名匠打磨雕琢而成,连鱼眼珠都活灵活现。
这块玉佩若是落在懂行的人手里,必会当做珍宝收藏。不过,外族人尤其是游牧民族,更喜欢金银宝石这类璀璨的珍宝,对于玉佩恐怕就没什么讲究了。
“多谢顾贤弟送我这么漂亮的玉佩,很高兴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托利拍了拍顾怀清的肩膀,将玉佩郑重的揣进裘皮大衣的贴身兜里,又问道,“方才我听你说,要去西域办事,不知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要知道此去向西,过了嘉峪关,就是荒凉的戈壁和沙漠,方圆千里没有人烟,干旱缺水,若是没有可靠的当地人做向导,恐怕不容易通过,甚至可能迷路,造成性命危险。”
顾怀清点头道:“多谢兄台的提醒,对于此行的艰辛我们也有准备的。不瞒你说,我们西行的目的地正是贵国,不过贵国貌似限制外来人进入,通关文书很难拿到,我倒想请教有何方式可以让我们顺利进入贵国?”
托利朗声一笑道:“你算是问对人了!既然要去乌孙国,不妨跟着我们的车队一起走啊!我们常年往返于西域和大齐,通关文书不是问题。我们下午就会启程返乡,二位可以加入我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顾怀清一听也感觉有点道理,但是小黑却皱着眉扯了扯他的衣袖,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三思。
顾怀清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托利的邀请,一来毕竟这托利也不知是何身份,而他们又是奉了密旨办事,万一暴露就麻烦了;二来,他要先去嘉峪关见段明臣,相聚个几日,再启程去乌孙,而托利的车队总不可能在嘉峪关停留等待他们。
托利见顾怀清拒绝,表示出几分惋惜,不过他也不勉强,叫人拿来纸笔,用乌孙语言写了一封信,然后封好了交给顾怀清,说道:“贤弟到了乌孙国边境,遇到边防士兵阻拦,就把这封信交给他们,他们看到就会放行的。”
顾怀清接过信,笑着打趣道:“如此看来,兄台应该在乌孙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啊!”
托利微感得意的笑了笑,俊朗的脸庞露出一丝赧然:“好说好说,因为常年往返于边关,多少有几分薄面而已。”
顾怀清郑重的拱手道:“不管怎么说,非常感谢兄台的相助,我们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托利也学着中原礼节抱拳,意味深长的道:“贤弟保重,有缘再聚首。我有预感,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