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凰木然回了行馆,在屋子里静坐了一会儿,又取了拜帖,打听好王素那座大宅的去处,准备亲自登门拜访。她换下了那身华贵精致的襦裙,换上了胡服骑装,腰悬佩剑,找上门去。
王素在尚书府上还没摸清李清凰的真实身份,不但没弄清她的身份,就连她跟林尚书的关系也猜不透。
他一听她竟主动登门拜访,立刻亲自出门相迎。他是个生意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所谓礼多人不怪,没必要看低任何一个人。待他看到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的李清凰,立刻就联想到了那位刚从平海关千里迢迢回长安叙职的李少将军,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那笑容既让人觉得热切却又不过分谄媚,这个程度把握正正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今日见到李少将军,竟是眼拙没认出来。”
他又笑道:“其实小人回到家中,回想起少将军的一言一行,还想着到底是哪家姑娘如此特立独行。”
特立独行这种评价对于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来说,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对于李清凰来说,这大概还是夸赞的成分更多一点。她干脆地拱了拱手:“王员外,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现在是平海关的李少将军,没必要再奉承逢迎对方,再说那些逢迎也根本没有意义。王素作为商人,其实心里门儿清,是利是弊算得一清二楚。
王素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自然自然,李少将军请。”
王素是长安首富,府上端茶送水的自然是那些水嫩粉嫩的丫鬟。那些丫鬟从前对平海关的李少将军只闻其名却到底没有机会见到真人,此刻都悄咪咪地偷看她。李清凰伸出一只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水,又恰好捕捉住她偷看的眼神,她每回到萧城都会被那些偷偷摸摸的眼光注视,这些眼神大多是不带任何恶意就只有满满的好奇,她已经很习惯被人这样自以为隐蔽地打量。她甚至还朝着那小丫鬟笑了一下。
那奉茶的小丫鬟被她当场捉住了自己正在偷看的事实,又见她只是朝自己笑,有点害羞地低着头跑了。
王素那眼光就是油里炼过的,他一看李清凰哪里还会猜不到她的性情,跟她这样的人说话根本不需要顾及太多,只要直接把自己的态度摆明就行,拐弯抹角她反倒不喜。他就开门见山道:“李少将军的来意,小人已经知道了。而小人的心愿,想必李少将军也是明白的。”
李清凰干脆道:“如果还是之前那个的话,王员外最好还是换一个心愿,林缜你不能碰。”
王素有点愕然地看着她。他虽然知道李清凰就是这样直接了当的人,却又没想到她能直接到这个份上。他沉吟片刻,又问道:“小人可否问一问其中缘由?”
他当年也是听说林缜拒婚安定公主的传闻,就算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他依然一笑置之,在他看来,那些坊间传言戏本话本都是无稽之谈,弄不好两个当事人根本就不熟。可是今日一见,他却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要说他们不熟吧,那相处可真变扭,可要说真的有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李清凰哂道:“他不愿意。既然不愿意,我难道还能逼迫他?”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他们思考事情的方式都不在一条线上。但在这件事上,她却觉得林缜说得对,她没有资格让他做出牺牲,就算现在王素敢说一句让她下嫁,她一定眼睛都不眨地嫁给王素,但是她不可能让别人去接受这样的事。
李清凰又道:“这件事虽然不成,可是别的事却可以,只要你提出来,我能办到的都会尽量去办。”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王记商行在萧城也有生意,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王员外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也绝对不会跟你讨价还价。”
王素叹息道:“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去年年尾运到平海关的军粮分量不足,所以李少将军才会跟我这小小的商人坐在这里谈事。”
“不是不足。”李清凰坦诚道,“是只有一半粮食,剩下一半是沙土。”
本来兵部调拨的粮草就不足,只是谢老将军还在时,虽然粮草的数量不足,但他们还可以自己想办法,比如跟萧城的平民百姓一样种些红薯土豆,偶尔还能去打一些猎物回来加餐,可是现在,兵部所批的三十万担粮食中,有三分之一全部都是沙子,剩下的也都是沙子和粮食掺杂在一起,本来上阵打仗就是九死一生的事,现在连一顿饱饭都不给将士们吃,谁还愿意继续卖命杀敌?
就算她能凭借自己的威信暂且压制住底下士兵的暴动,长久以往,必定有害无利。
王素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微微眯着眼:“可是李少将军也知道,就算我现在是长安商行的会长,想要做个生意也并不容易,不说那些赋税,不管是谁都想来咬上一口。有些时候,不是小人不可为,而是不得不为。”
李清凰听出来了,他还是在推脱,只是不好直接拒绝她罢了:“所以说,王员外只求之前所说过的心愿,别的条件根本就不需要谈下去,是不是?”
王素和气地笑了:“李少将军,这话也不能这样说嘛——”
“我爹之前跟你说的是什么条件?”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李清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有些丰腴的身影抬手卷起摇曳作响的珠帘,露出一张脸来:“你就是……那位李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