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本来不想回答她这种问题的,交浅言深本就是大忌,再说也完全摸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不知怎么,在对上她的目光后,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参军。”
“参军。”李清凰重复道,又从上至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赵衡肩宽身长,又有力气,的确是适合参军,原本他身上还有股匪气,现在无端经受了牢狱之灾,人也变得沉稳了,“参军倒是一件好事,只是你作战的意识太差了。”
“……什么意思?”
赵衡不服气,什么叫作战的意识差?他这几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世面,他的身手已练了出来,绝对不算泯与众人的,根本不算差。她又凭什么指手画脚,品头论足?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该变招的时候不变,该攻击的时候又抓不住时机,就是意识太差。”李清凰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些都是可以练的,多练练自然就成了。”
“只会说大话当然容易!”
李清凰秀眉一皱,旁人说她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说她只会说大话,她从来都不放大话,说出话来就必定会去做。可她却没有半点生气,反而笑道:“我是不是大话,你肯定比我更清楚呢。”她的眼神缓缓地瞄过对方的右腿,这目光就像是刀子一样,一下下戳在曾经的痛处上。赵衡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就算是青龙帮,他也没脸待下去。
只要一看到李清凰那张脸,他就会条件反射地觉得腿疼脸疼浑身都疼。
赵衡道:“……所以你是专程来羞辱我的?”
“羞辱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
“毕竟你这么弱。”
“……”你够了,这天到底还聊不聊了?!
总算在他们把话题完全聊死的时候,赵铃兰回来了,她抱着一大卷布匹,布匹上还叠着一个竹筐,里面装满了绣线,根本腾不出手来敲门。反而是李清凰听见她的脚步声,主动上前把门打开了。赵铃兰一看是她来了,眯着眼笑道:“你等很久了吧?我今日去了绣庄,把从前的刺绣都寄卖了,还带了一些活计回来。”
赵衡埋怨道:“姐,你做什么接这么多绣活?”
赵铃兰还是笑得很开心:“可我也很喜欢刺绣呀。”
李清凰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冷不防道:“你姐姐是想靠这一手绣活养活你这大男人呢,明知故问就可以觉得不丢脸了么?”
赵衡:“……”为什么他之前就没发觉她可以讨厌到这个份上?
“……我,有点累,先回房去歇会儿。”赵衡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关得死死的。他吵不赢一个女人就算了,连打都打不过,还是假装蒙头大睡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为好。
赵铃兰噗得一声笑出了声:“你们还真算是不打不相识啊。”她抚摸着手上的布匹,垂目笑道:“我从前总觉得,我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到头来却还不是要倚仗一个男人,我现在才知道,不管是谁都未必能靠得住,还不如靠自己。其实,这也没有这么难。”
李清凰点点头:“你弟弟刚才说,他想去参军。”
话音刚落,赵铃兰脸上的笑容变淡了。她皱着眉,忧愁地望着她:“他想参军吗……你说,我应该赞同他,还是阻止他?我们的爹爹当年本该待来年开春时贡试,我记得,那天他读到一本《将军传》,突然拍案而起,就此参军去了,最后再没有回来。”
李清凰只默默地看着她。
她不敢说感同身受。只是从军五载,看过太多的妻离子别,看过太多埋土他乡的悲壮,她亲手将手下士兵骨灰送到其家人手中,看着那些风霜满面的家人痛哭流涕,她渐渐感觉到肩膀上的重负,这重担,几乎要把她笔直的脊梁压垮——她从前只想着当将军,想着守卫西唐疆土,却从来没仔细想过,她若是将军,她的手上将握着千千万万的人命,任何一次微小的疏忽都会断送将士们的性命,她才明白她从谢老将军手上接下的重任到底意味什么,才明白当年谢老将军感叹廉颇老矣的苍凉。
她也是有亲弟弟的人,如果要她亲手将自己的亲弟弟送上战场,她还会像自己当初上战场那样义无反顾吗?
“我也怕他会跟爹爹一样,就这么一去不复回。”赵铃兰含着眼泪,“可我要去阻拦吗?如果这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当个顶天立地的军中男儿,我又该怎么做?难道我还要用绳子把人拴在裙子边上,让他一辈子都被人别人笑话,笑话他要依靠姐姐的庇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就算你不让他去参军,那也是人之常情。”李清凰斟字酌句道,“如果我有弟弟,我也不会赞同他上战场。有这种想法并不可耻。”
“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做。”赵铃兰含泪笑道,“我只能看着他,如果他愿意打消参军的念头,我自然高兴,可若是不能,我也会高高兴兴为他准备行囊。总是要有人去保家卫国的,只要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事,就应该让他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李清凰道:“你应该把这些话亲口对他说。”
她拜访过赵铃兰两姐弟的新居,又慢慢往林家走。她攥着手指,缓缓吐出一口气——正是因为她身上的重担足有千斤重,她更要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那些跟她一道埋骨他乡的将士们还等待着她能帮他们沉冤昭雪,揭开笼罩在平海关上的黑幕,他们不能白死,更不能这样憋屈地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下。一味的等待永远等不到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她要亲手揭开里面的层叠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