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林这个姓氏在平远城一带算是大姓,上数前几个朝代,其实都是亲戚,林思淼当年给林缜写越麓书院的举荐信时,就说林缜是他的远房亲戚。当时岳麓书院的院长还给他写过回信,说既是远方亲戚,倒不如过继过来,这孩子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可是林缜父母都还在世,再加上林思淼可不觉得自己需要过继一个,此事便就是说说便作罢。后来林思淼实在是很后悔了,如果当初他提出将他收做义子,后面也就不会有陈氏的自作主张,他和林缜的关系也能更进一步,不似如今这般不上不下。
陈氏道:“是行,还是不行?”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那位林大人已经有了妻室,难道我还要帮你弄死人家的妻室才行么?而且我记得林大人的妻子也是老爷的女儿吧?”水晚柔睫毛微微一颤,又笑得露出嘴角边那枚小小的梨涡,“将来我跟姐姐也是一家人了,而跟容娘,也是一家人呀。”
陈氏冷笑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你若是办到这件事,将来林缜回长安,定是会带着碧玉一道,我自然也会随着他们一道去长安。这个林府,你想怎么玩都行,以后都是你的了。”
水晚柔诧异地望着她。她虽然也防备着陈氏,可到底她手上还攥着陈氏的一个把柄,她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反而是那个林容娘,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妙——蛊师总是会有一种感知危险的直觉,哪怕是最低级的蛊女也会有。她很敏锐地感知到,似乎林容娘的身上有股煞气,而这煞气令她很不舒服。
与其跟林容娘这样让她捉摸不定的人暂时结成同盟,倒不如跟陈氏——至少,陈氏已经被她拿捏在手心里,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根本不担心她将来反水。
可是她还做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姐姐误会我了,我要这林府又有何用?妾只想要好好服侍老爷,这一生能够平安喜乐,那就足够了啊。”
陈氏直接推倒了面前的茶杯,任由茶水流了一桌子,还滴滴答答往下滴着。她站起身来,厉声道:“在我面前,装出这副模样来,是想恶心我吗?”
如果李清凰在场,大概会觉得,恶人总被恶人磨,陈氏从前也喜欢摆着一张温柔和善的脸,现在遇上一个比她更会装无辜更会装温柔的人,竟然还觉得对方恶心。
陈氏冷声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老爷对你言听计从,可是我想要你没法风风光光进门,那绝非难事。”
这句话,陈氏并没有骗人。水晚柔面上微笑,可是心里却气得半死,刚才林思淼一脸愧疚地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他恐怕是没有办法让她风光进门,若是大操大办,他定会被朋友和邻里取笑,他的名声和声望也就毁了。她现在明明已经把林思淼捏在手心里,他居然还想着自己的名声和声望,她匪夷所思,她从心底是不能明白为何这些西唐的读书人总是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说什么天下至德,忠孝为先,在她看来这都是莫名其妙的面子问题:都要饿死了,失节又算什么,难道那些气节啊傲骨啊能填饱肚子吗?不能,根本不能,除了抱着这些无用的气节去死,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至于那些天下至德地圣人学说,全部都是骗人的玩意!
正因为她是白诏人,完完全全不能理解这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她只知道,当年若不是她救下了陈氏的兄长,给他下了子母蛊,她就还在白诏当一个村女,一个底层的、被人踩在脚底下的蛊女。
想到这里,水晚柔微微笑道:“好吧,我答应姐姐。可是,我应当怎么做才能帮得上你呢?”
陈氏嘲讽道:“你到底是怎么迷住老爷的,你自己心里有数,难道还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
水晚柔挂在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她对林思淼下的子母蛊还不足时日,子蛊也没有成熟,所以林思淼现在还有很强烈的自我意识,并不到对她言听计从的地步。她的子母蛊其实也有很多缺陷,子蛊成熟之后,还会慢慢侵蚀中蛊之人的意识,把人渐渐变成一个只对她千依百顺的傀儡,可是之后,子蛊靠着宿主本身气血得到了滋养,就会越来越壮大,最后把宿主吸得虚弱衰竭而亡。
但她并没有真正看上林思淼,自然也不会在意他将来会怎么样,反正只要自己能得到好处就行了。却没想到,陈氏这一声不吭的,看似被她拿捏住了,心里还有这么多小算盘。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颗深褐色的药丸,一颗大,而另一颗小些。她把盒子推到陈氏面前,压低声音道:“就是它了。姐姐让碧玉把那颗大的药丸自己服下,小的用在别人身上。只是这东西多少还是有些伤身,能不用自然是最好的。”
水晚柔看着那盒子里的子母蛊,又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她从前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村女,只是有些驱蛊的资质,便给一个蛊师收为弟子,成了一名蛊女。虽说是蛊女,其实就是最底层最无用的一颗棋子,蛊师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能碾压她们,让她过得比泥地里最卑微的虫子还不如。可惜她的资质实在太差,像她这种资质的弟子,师父想要多少就能收多少。后来,她就带着子母蛊的配方逃跑了,大概也是因为子母蛊的配方到底还是太过粗浅,她的师父也并没有去找她,此事就此不了了之。可她还是不安,非常的不安,总是梦到师父最后找到了她,把她投入万蛇窟中,让那些冰冷滑腻的生物将她一口口吞噬。
最后她遇到了一个跑商的商人,那个商人被匪徒劫道,受了伤,她把他救回了自己的吊脚楼。他是个西唐人,来自中原。
她曾经听人说过,西唐是个很好的地方,锦绣似的山河,繁华热闹的街市,美丽的姑娘,当然还有英俊的男人。
她看到那个商人时,就觉得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他很英俊,又富有男子气概,就像她梦里的阿郎。她几乎一下子就沉迷在这场旖旎的梦幻之中,全然忘记了一点,那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喜欢的人根本不爱她。他对她根本不假辞色,也就是一些对她救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很快的,这感激之情也被她的种种纠缠不放的举动给消磨干净了。
他说,在下家中已有未婚妻,不能同姑娘缔结永世之好,请姑娘将在下忘记吧。
她觉得心碎,又痴痴地望着对方,她觉得她是不可能把他忘记的,如果他离开了,她只会心如刀割。于是她在他的身上下了子母蛊。在学习炼蛊多年后,子母蛊大概是她最擅长的一种蛊了,那个男人开始头痛胸闷,偶尔还会吐血,但他看见她的眼神开始渐渐变化,他开始忘记自己的未婚妻,觉得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是她,甚至,他还说,要把她带回家娶她为妻。
她当真是高兴极了,可是这高兴之中,又有些索然无味。
她默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望着她的眼神是如此温存,赫然同过去那种厌恶中又夹杂着同情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他浑浑噩噩,浑然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可她却是知道。她知道,这一切到底还是虚假的,他只是屈从于子母蛊,屈从于她这个下蛊人罢了。可是她又觉得,这样也很好,不管这感情是否虚假,他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不会再说出那些教她伤心的话语来。
于是她跟着男人回到西唐,他是有未婚妻的,在他把她带进家门的一刻,他的未婚妻也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未婚妻的爹娘心疼女儿,坚决要取消婚约,可是男人的爹妈并不愿意。哪怕儿子心意已决,两位高堂还是觉得,水晚柔到底只是一个不明来路的女人,怎么能和他原本的未婚妻相比?
男人跟他的父母闹得厉害,还是坚决要娶她,甚至不惜背弃前约退婚。
直到,他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妻。他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被父母带来退婚的女人,忽然问:“我……从前好像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