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凰怀疑道:“你当时是不是在想,这公主真是没教养,把自己的亲妹妹欺负得楚楚可怜地哭泣,自己却还洋洋得意?”
“没有。”林缜道,“我知道长楹公主并不无辜的。”
他不瞎也不傻,那位长楹公主那作态一般的表演自然不可能骗得过他,甚至她有好几次,还故意去挑拨两方的关系。他当时只是觉得纵然长楹公主绝非善类,可是眼前这位蛮不讲理的安定公主却更让他头痛,他应付不了她这样的人,她就像一团热烈的火焰,用她美丽的外表吸引着扑火的飞蛾。
而他,却从不想成为那只明知前方有危险,却还一意孤行的飞蛾罢了。
“我当时是想,”林缜望着她的眼睛,她正用林容娘那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脱去那身静美绚烂的外表和宫装,他才能一心一意看着她眼睛里的万千星辰,“安定公主虽然长得美貌,眼神却不怎么好。”
李清凰:“……?”
说她蛮不讲理她已经很习惯了,反正这也是事实,可是眼神不好?她的眼神怎么不好了?
林缜笑了起来,难得带点少年气的玩笑意味:“你想不出来我为什么说你眼神不好对不对?你想知道原因吗?”
李清凰连忙点点头。
林缜又笑,还顺手在手指间缠上了她的一缕发丝:“可惜……我不想告诉你呢。”
李清凰:“……”神他妈不想告诉她,那你一开始就别说啊,现在说半截留半截算什么事啊?!
……
五年前那个春日融融的午后,杏花开得正好,雪似地堆满了枝头。
林缜一趟一趟搬着那些叠起来比他整个人都还要高的典籍,他从杏花树下走过,雪似的花瓣落在他那身崭新的靛青色官袍上,还有他墨色的长发上。
他听见同僚们都在悄悄议论这几日那位大名鼎鼎的安定公主天天都来龙图阁的事情,讨教学问?那是不可能的,想要讨教学问,明明可以去问宫里的太傅,何必要舍近求远?想来想去,大家猜测着,约莫她是看上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了吧?
能被公主看中,那就是家里祖坟冒青烟,若是那位公主还是最受宠爱的安定公主的话,大概是老祖宗在地底放烟火了。
就连跟他同期考中进士,又被陛下钦点为探花的探花郎都美滋滋地自言自语:“你觉得公主每日都送杏花糕过来是什么意思?”
林缜把手上那叠沉重的旧典放在桌上,那可怜巴巴的桌子饱受摧残,微微地摇晃起来,似乎随时打算散架罢工。
“杏花糕,杏林宴,公主她是不是在暗示我?”那位年过花甲的探花郎唉声叹气,“她当时还在杏林宴上往我的桌上送了一朵杏花,还朝我笑了,杏林宴上这许多人,她就像没看见旁人一样,唯独对我笑了,你说这代表什么?”
林缜安静地翻开面前的旧律,手上的毛笔在砚台里熏饱了墨水。
可他心里却暗自道,这还能代表什么?只能说这公主眼神不好。
……
顾长宁立刻让衙役去再把死者的奶娘请来,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也是最了解死者的人,他又把面前的卷宗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上面除了提到能够致命的就只有颈上那几道重叠的伤口,却根本没有提她颈后还有深紫甚至近乎黑色的於伤,也没有提死者小腹里是否还有一个未成形的胎儿。
那个验尸的仵作觉得颈后那道深紫色的於伤跟脖子上那几道皮肉外翻的伤口相比,根本就不重要,他也没有仔细去检查她的小腹,甚至只是以为她那微微有些鼓起的小腹只是这几日消化不好。
顾长宁直接把搁在笔洗上的羊毫朝着那仵作扔了过去,怒气冲冲道:“不重要?后颈骨上这么明显的於伤你觉得一点都不重要?这种位置受到重击,很有可能就直接毙命致死,而不是单纯的昏迷!这种浅显简单的道理连本官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仵作的?!”
顾长宁虽然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可他曾经也跟着谢老将军学过一阵子武艺,谢老将军回到长安休养身体,还一直为没有衣钵传人而焦虑,忽然看见佩剑而出的顾长宁,便生出一种想法,或许他可以把自己的位置传给自己的外孙。他这个外孙,十足十像了他的父亲,尤其是那张风流俊美的面孔和眼角上挑的桃花眼。顾长宁刚住进谢家时,谢老将军看到他就忍不住皱眉,然后想起自己的爱女最后嫁给了这样一个浪荡子最后难产而死,光是想想就是觉得痛心疾首,连带着对顾长宁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
若是他能把顾长宁培养成坚毅果敢的将才,或许他就不会像他的亲生父亲那样,一辈子除了游戏花丛之外,就是碌碌无能。
然后,顾长宁根本没有坚持下去。他吃不了那个苦,而他开始习武的年纪也的确是不算是最好的年纪了,他的根骨已经定型,他的性格也完全生好了,就跟他的亲生父亲一般,让他当个盛世繁花中风流公子是可行的,可若是生在乱世,估计还活不到弱冠之年。
但就算他最后没有继承谢老将军的衣钵,他对在人体哪些部位比较坚固,哪些部位脆弱得经不住一次攻击,他都还牢记在心。
仵作可谓十分委屈了,他根本就没有太仔细地去看那具女尸,更不用说去把人开膛破肚了,再加上颈部的伤痕实在太明显,他直接先入为主,觉得这致命伤就在咽喉部位。
顾长宁这厢还对着仵作大发雷霆,那边去请死者奶娘的衙役很快回来汇报说:“回禀顾大人,奶娘薛氏今日上午出城,回了老家。”
怎么就偏偏这么巧?奶娘薛氏正是此案最重要的证人,她竟是回了老家去了。顾长宁道:“立刻去把人追回来,追不回来的话,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可是……现在城门已经要关了,根本来不及……”
顾长宁只觉得太阳穴都在鼓胀地疼痛:“事情有紧急迟缓,现在正是紧急时,就说是我让你们现在立刻出城,哪怕关了城门也要开门让你们出去,听见没有?”
顾长宁熬夜又把整个案情过了一遍,有了林缜给他带来的线索,原本案子里面扑所迷离的那部分顿时清晰了,他甚至还命人把户籍资料又搬出来翻了一遍,死者所居住的在随宁镇西面的宅子是租来的,那地契正握在一个姓张的掌柜手上,而那个姓张的掌柜之前还是林思淼府上的一个管家。
他靠在椅背上,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林缜会知道死者后颈处的於伤能够致命?
一个就连仵作都没注意到的於伤,林缜能注意到,这是很正常的,可是为何他会知道,这处於伤能够致人死命呢?
谢老将军当时教给他的,都是怎么杀人的法子,如果他能够上战场的话,他就必须去杀人,杀死自己面前的突厥人。林缜当年在刑部,专供的是刑法部分,破的案子也是一些贪腐案件,他应当……是不该知道这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