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缜搬起一张凳子,用力砸到门上。他痛苦地喘息着,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想要唤回他身上不多的理智。可偏巧不巧,那凳子正好砸在门上的门鞘,被他这样一砸,房门居然吱呀一声开了。
林碧玉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喜色,撩起拖曳在地的裙摆,疾走了两步,踏过了门槛:“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我让我在门口白等的。”
父亲刚过世才短短一日,她虽然穿着雪似的素服,可素服外面却披着一件华贵的丝缎外衣,衣袖上,正是一只翩翩起舞的穿花蝴蝶。她越过了满地狼藉,来到他的身边,弯下腰把一只柔夷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阿缜,你何苦这样折磨你自己,我们啊,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根本不喜欢我那个姐姐,你跟她在一起只会一辈子痛苦。如果我们在一起,那个痛苦的人就只有姐姐,可是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维持从前的婚约,痛苦的就是三个人了。你舍得让我痛苦一辈子吗?”
“我们的一辈子就只有短短几十年,若总是瞻前顾后,顾忌这个忌讳那个,这一辈子就这样蹉跎过去了。”林碧玉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肩头,“及时行乐,那些什么理义诗书都是骗人的,这些东西就只会让你痛苦。”
忽然,她的手腕被紧紧地抓住了。
林缜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经变得鲜红,他紧紧地攥紧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得就像要把她的手腕捏碎。林碧玉呆呆地看着他,当年林缜还没上长安赶考时,她也见过他几回,都只是惊鸿一瞥,她对于林缜的印象就只是一个文弱清高的书生,就跟褚秦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运气要好一些,早早就能去考春闱。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给人的印象还是那样清润雅致,似乎从来没有过咄咄逼人的情形。
这种人,在林碧玉眼中,一直都是很好欺负也很容易控制的对象。
林缜攥着她的手腕,粗暴地将她拖了出去,越过门槛的时候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磕了碰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但我不在意再说第二遍,滚,滚得越远越好,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林碧玉此刻那张嘴已经张大到能塞进一个鸡蛋:“你——你!”
怎么可能会这样?为什么他能抵抗住子母蛊的威力?他怎么可能能够拒绝自己的靠近?!
林碧玉震惊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嘴巴一扁,那眼泪就跟断了眼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向来能说哭就哭,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顺着白嫩的脸颊淌下来,再加上她从来不大声哭泣,只是偶尔抽泣一两声,看上去就楚楚可怜:“你……你这么凶做什么,为什么就偏偏对我这么凶?”
林缜弯下腰,在门槛边上找回了那根门鞘,他的双手都抖得厉害,不但没有把门鞘装回去,反而差点把东西掉在地上。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其实并没有这么困难,他只要坚持过这一次,就能熬过第二次第三次,难道他真的希望自己成为被蛊虫控制的一个玩物吗?仅仅为了一时的安逸,他便要丢弃自己所有的神志吗?
他还有家人要照顾,年迈的祖母希望他成家立业平平顺顺,他的父亲和母亲也对他抱着殷切的希望,他还有三位兄长,还有一个已经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他还有李清凰,他多么想要跟她白首偕老,共此一生。
他紧绷到有些扭曲的神色终于平缓了下来,他的双手终于不再颤抖,他居高临下望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林碧玉,轻声道:“就算我中了子母蛊,但只要我还能被称之为‘人’的一天,我就不可能会顺遂了你的意愿。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野兽,那就是他忠于自己的理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跟禽兽没有区别。”
林碧玉被他用那双漆黑沉静的凤目睨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好像被十几只手轮流扇着耳光。她突然往前一扑,正抱住林缜的一条腿,惊慌道:“不不不,你不能这样,你是喜欢我的啊,你是喜欢我的,你不能丢下我,现在我爹不在了,我娘也管不了我,你不能扔下我不管——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喜欢听话的好姑娘,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服侍你,跟着你一起去长安!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她不等林缜回话,又开始拉扯身上的衣物,这个时候她真是恨自己干嘛要穿得这样严实,布料又为何这般牢固,以她的力气根本想撕都撕不开。
“我说碧玉妹妹,”李清凰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阴森森地响起,“你不好好在父亲灵前守着,又来这里做什么?”
林碧玉听到她的声音,整根脊梁骨都凉透了,僵硬地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磕磕巴巴道:“我……我是不小心走错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李清凰轻笑了一声,走上前一把将她提起来,直接拖走:“幸好我也不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还请你闭嘴吧。”
现在的林容娘又和之前她在灵堂见到的那个完全不同了,她的力气似乎比先前还要大上一些,拎住她的衣领就能像拖着一包并不太重的东西似的往外面拉。她不知道她这同父异母的姐姐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唯一的念头就是,她果然是被厉鬼上身了,若不是厉鬼,又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要知道林容娘从前就只是一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娇小姐,她怎么可能单手就能把她整个人都提起来!
李清凰直接把人拖到了池塘边上,对,就是她们两人第一回见面时,她原本想戏弄她,把她推下去的那个池塘。她连看都懒得看这林碧玉一眼,直接把她往水里一扔。林碧玉一张口,就直接灌下了两口池水,她恐惧地望着低着头看着她在池水中挣扎的李清凰,她惊恐地发现:她是真的想弄死自己!她是真的要她去死!
等林碧玉喝了几口池水,她才伸手把她从水里提了起来,她盯着她的眼睛,缓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没等林碧玉松下一口气,李清凰又补上了下一句:“我现在开始觉得,就这样简单地弄死你会脏了我的手,既然你这么缺男人,我就把你送到一个有许多许多男人的地方好不好?”
林碧玉涨红了脸,她到底还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便是林思淼同人应酬都不会去那些烟花之地,谁有胆子敢在她耳边暗示那种“有许多许多男人”的地方。
“怎么?你现在才开始害怕?”李清凰阴森森地望着她,“怕什么呢,我真的么见过你这样喜欢作死的人,便是我从前那个妹妹……”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也没像你这样不长脑子,上赶着来找揍。”
林碧玉被她从水里拖了上来,她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哆哆嗦嗦地发抖:“你、你到底是谁?”
她说她从前有个妹妹——她不是林容娘,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姐姐,我有个法子。”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个细软的声音。陈夷光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缓缓从一片暗黑中走了出来,她就像是常年行走在暗黑中的人,一双眸子就黯淡无光,就像是某种虫子的外壳,她讨好地看着李清凰,小心翼翼地说:“不要为她脏了你自己的手,我有个办法,既让她死不了,也能让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