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好,但凉风习习,有个半张脸都布满胡碴瘦得像竹竿的中年男子,背靠着老槐树,伸长腿坐在张破席子上,嘴里嚼着莠根,半翻着一双昏昏欲睡的眼,他是负责看守义庄的吏役,人称猴三,他现正抱怨:“要是三伏天送这一大车冰来就好了,现在送来,连消暑这点便宜都占不了,反而打个盹都要避外头来,老远还觉得阴气森森。”
忽地,看一辆车驶过来停住,先跳下车的是个女里女气的男娃,扶了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下车,又有个男里男气的女子从后头跳下车,站一旁,然后猴三的眼睛就亮了,因为最后下车的一男一女,穿的可都是锦衣华服。
瀛姝刚下车站稳,就看见个瘦得像走路都要打晃但实际上却矫健得如同猎豹的人猛地蹿过来,站在歪挂着的,写有“义庄”二字的木牌下,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盯得人莫名其妙心底发慌。
南次赶紧挡着瀛姝面前,还想着如何措辞呢,就见男人伸来脏兮兮的一只巴掌:“打点给了,想干啥干啥。”
南次:……
这情境,就连瀛姝都没有预见,她挪移半步,又能越过南次的肩膀看清那吏役了……应该是吏役吧?大抵是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干跑来义庄“游玩”的,她很好奇:“真能想干啥干啥?”
“现在义庄里除我之外,就只有一具女尸,几位肯定不是冲我来的,女尸又不是活人,只要打赏够多,拉走都行。”
南次活了两世人,第一次来义庄,为的是陪瀛姝和柳太医来验尸破案,一路上想了好些个套路怎么和看守义庄的吏役如何周旋,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简单,他干咳一声:“你就不担心被追责?”
“我这样的人,就怕成个饿死鬼,眼看就真要成饿死鬼的,还怕啥?只要公子赏的钱够多,死前我也能享回山珍海味的福,就不白活了。”
他那二皇兄,是怎么约管的属吏啊?!南次反而一阵腹诽,冷声道:“建康府衙送来的尸体,关系到命案,你怎敢玩忽职守,难道只要有赏钱,连凶手来毁尸灭迹你也不管了么?”
猴三“呵呵”直乐:“那女尸活着时,就是个嫁了人的民妇,凶手哪里可能是公子和女公子这样的达官贵人?再说了,二位真要是凶手,我若不行方便,也难逃一死,横竖都是死,自然要求个死得舒服,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下辈子才有运气投个好胎。”
南次:……
他感觉到袖子被瀛姝扯了一下,立时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计较这吏役称不称职的时候,于是把早就准备好的打赏丢给吏役:“这是金五铢,你直接花不出去,拿去平邑伯府换钱吧。”
猴三喜笑颜开,赶紧把人往里迎,见瀛姝竟也要跟进去,好心的提醒道:“女公子就在外头候着吧,横竖是带了宫里的仵作来,不必去受这一场惊吓,那具女尸啊,在水里泡了十天,捞上来后又是十几天,虽然棺里棺外都置了冰,但原来就已经腐坏了,何况还是被虐杀的,啧啧,老吓人了。”
柳太医被说成是“宫里的仵作”,他倒觉得挺开心,却又疑惑:“你怎么看出我是宫里来的?”
“这位一看,就是宫里的小寺人。”猴三笑嘻嘻的指向背着工具箱的小宦官。
柳太医倒是冲猴三拱手道:“足下眼光犀利。”
猴三不拱手,转身走开了,留下了一道因为瘦,竟有几分潇洒的背影,柳太医也不让瀛姝跟去尸房,他虽然收了瀛姝这个徒弟,却知道绝无可能真带着这个徒弟从事仵作行当,眼看着另一个“徒弟”蟋童有条不紊准备着验尸所需的器物,柳太医转身跟瀛姝说:“这回是浮腐尸,不仅尸臭严重,且有尸毒,你并未亲历过真正的仵验,将来也不会亲历,你只是对查案辑凶有兴趣,懂得一些仵验的知识就足够了。”
南次不住点着头,瀛姝的胆量虽比许多女子都要大些,但其实不可能真对血腥之物有癖好,她只是对仵验这门行当予以关注重视而已,可不要真去看剖尸,他还是个男子,想想那场景都觉得不寒而栗呢。
瀛姝看蟋童又是捣姜汁又是烧苍角地忙碌,想就知道真正的仵验可不比得刀剖鼠耗这样的小试验,她就算在旁,也只是添乱,于是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活人身上,就跟过去,绕猴三面前,冲他笑了笑。
笑容很灿烂,猴三心中却“咯噔”一下。
“大叔很有识人之能,对事物也极有自己的见解呢。”
猴三明明受到了表扬,心里却没来由发起慌来,抬手搓了搓脸,竟不敢搭腔了。
“大叔可别说对南泽里的命案一无所知。”瀛姝笑得更灿烂了。
南次站得略远些,抱着胳膊,觉得旁观瀛姝怎么从吏役口中套话是件很有趣的事,不由又想起了一些旧趣事,王四娘但凡又在酝酿什么诡计,瀛姝意识到了,却不去质问王四娘,偏从王荣、王藉两人身上下手,那两人稀里糊涂就成了王四娘的“绊脚石”,有几次还去姚氏跟前“控告”王四娘,王四娘还没“出师”呢,就被亲娘和亲兄长联手给“剿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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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瀛姝的笑容还真是比匕首还要锋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