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黑地没树,谭瞭平的吼声,不由分说拉,地上的板栗刺,沙一样的滚石粒子,弓着腿的爷,在竹笼里走的鸡。
谭山雨小时候最怕什么?她住在大山沟里,单门读户,她连鬼都不怕,她怕的有叁,一怕恶心的毛毛虫,二怕谭春平发疯打老婆,叁怕谭瞭平发疯打他爸。
她的大伯,小叔,一喝了酒,就撵着自己的老婆老爹打,打的应芝帆浑身乌青瘀血,打的谭士容过年破着嘴,流着血去找请谭瞭平喝酒的人家。
谭山雨为什么怕?打人暴力谁不怕?每次爸妈都把她留在这里,她能不怕?!
她腿在裤子里面抖,紧紧握住谭瞭平,压平声音问:“小叔,你要干啥子?你说看看。”
“我要干啥,我给这个老头子两万块钱,从此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谭士容低低哭着,谭瞭平酒红着一张脸,歪着头像要杀人。
谭瞭平曾掷出一把锄头,差点把谭士容的头铲掉。
谭士容越来越老,背越来越拱,胳膊腿越来越细,夏天敞开衣服,皮贴着骨,像是医院里专业拍的片子。
谭瞭平一米七多高,厚厚的拳头曾揣过谭士容的胸膛,干瘪的背和深陷的眼窝。
谭山雨更小一点的时候,哭着说她自己快要死了。
“嗯,小叔,你要怎的整?”
谭瞭平继续拖着他往前走,“断绝关系,这日光没法过,我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说着一把将谭士容推在路坎上,举起拳头就要下去,谭山雨大叫一声,一把抱住谭瞭平的腰把他往后拽。
手电筒的光在谭士容身上来来回回晃,她看的胆战心惊,身体里的血退出来往脖子上涌。
“瑶瑶!瑶瑶!快打电话叫我爸妈来!!瑶瑶!快打电话啊!!”
那后面就是漆黑的树林,谭山雨只听到彭的揣在她爷身上,她爷身上甚至没有肉,那拳头碰在骨头上沉闷闷的声音像把反复磨过的柴刀砍在她心上。
“小叔,小叔,你有事好好说,现在都是法治社会,都要讲理了,你说嘛,需要什么手续断绝父子关系?”
谭瞭平掰谭山雨扣在他腰上的手,一边说:“我都查了,要写申请书,签字了拿到镇上去打官司……”
“嗯好,申请书怎的写?是我们自己写还是让村上镇上的写?”
“自己写就行。”
“嗯嗯,瑶瑶拿了笔和本子的,我们到屋里去写就行了,小叔,到时候你来说,我来写。”
“我晓得你是个大学生……”谭瞭平说,“你舅舅也了不起,考的那么好,现在工作也那么好……”
“我会好好学习的,小叔你放心,以后你老了我养你。”
谭瞭平挣不开谭山雨的手,本来直起了上半身力气已经小了,忽然松开谭山雨的手向前扬,“都是这个老头子,小时候光打我,没得钱送我读书,一天就让我挖地砍柴,挖地砍柴,我打死你!!”
“啊——”
“小叔你要干啥!!你非要把爷打死没?!!你打死了爷我们都要坐牢,我上不成学都要怪你,那你把我也打死算了!”
谭山雨疯了一样把谭瞭平往后拽,她使了蛮力,像摔跤里抱着对手一点点往起抬,往后仰,拖着谭瞭平滚下了坎儿。
那坎下全是板栗刺,谭瞭平踉踉跄跄爬起来,朝上走,谭山雨哭着喊:“爷!你快跑啊!爷——”
一面挣起来去撵她小叔。
卫泠和谭枋平爬上那行向的板栗坡就听见了谭山雨嘶心裂肺的声音,两个人连忙跑过去,手机灯打到,看见红黑的谭瞭平拱着腰扬拳头,他往前挣,地上蜷着浑身抖索的谭士容。
他们的女儿和外甥女发出一声声嘶叫,圈着谭瞭平往后拽,往后拽……
漆黑的白墙拐弯外边,十来岁的谭步瑶和七十岁的周向红揣着手,愣愣地站在那里,嗫嚅着,眼里含满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