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除了、只除了……
“周乐”两个字突兀地跳了出来,贺兰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的,它就像是一直在那里,一直在,一直在,就好像雌伏在草丛中的猛兽,专等她想起来——然而她从前,并没有见过周乐。
那时候周乐长驻晋州,极少进京。到南下之后,这个名字异军突起,她才惊觉自己疏忽——然而那是在所难免:萧阮都没有看到这个人,而况是她。
谁会想到呢。元景昊手下多少能人,他出身那样低,也没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战绩。他最出色的战绩是在元景昊父子横死之后打出来的——以三万人马破元昭叙二十万大军,奠定了他的基业。
后来……细作说周大将军对华阳公主宠爱非比寻常,萧阮的脸色总不是太好看,她几乎是喜闻乐见:便是再不在意那个牌位上的人,头顶一片草原,也亏他忍得下——当然他一向都很能忍。
把嘉语接回来,是她的建议。
然后苏卿染果然杀了她,如她所愿。
只是这一世……她想起来,确实隐约听说,有个周郎君在信都救了嘉语,不想、不想就是他。果然该相遇的总会相遇吗?想从前嘉语遇见他的时候,已然落难,容色衰减,都能专宠近十年,如今她青春正盛,容色在巅峰,父兄得意,家世显贵,自然、自然能把他笼络得死心塌地。
然而——
贺兰唇边一抹笑,却不是装的,她知道情之一事,能令人死,也能令人死里逃生。
“原来是周大将军。”她说。
她果然知道!周乐低眉看自己的手,手上刀刃雪亮:三娘没有骗他。她说过不会骗他,果然没有。
暗影里这呼吸一紧,贺兰袖已然察觉,却是大为意外:他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这样称呼,难不成他知道?不,这不可能!三娘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即便她蠢,死而复生这种事——他会信?
她不相信!
但如果他信呢?她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这个人从前虽然到最终也没有与吴国开战,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不想,最多只是他不能——至少元祎修确实因为这件事吓得西奔了长安。这足以证明,嘉语在他心里的分量。
所以……如果他真信了呢?贺兰袖咬唇,死死盯住眼下那一小块被褥,单薄的,既不能遮风挡寒,也并不舒适和柔软,硬,硬得简直像铁。
暗影里动了一下,绮丽刀光映着月华。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吗!”电光火石之间,贺兰袖喊了出来。
大概这世上心志最为坚定的人,也难逃这样的诱惑——命运。谁不渴望知道,命运之手将怎样摆弄自己的人生。
周乐果然迟疑了片刻。
贺兰袖知道这片刻至为要紧,不等气喘匀,就往下说道:“如果她注定会嫁给宋王,如果她注定要母仪天下,周大将军,虽然你这一生位极人臣,但是仍然得不到她呢?”她没有说“她”是谁,但是他自然知道。
母仪天下……位极人臣……对于这个边镇上的少年来说,是同样的遥不可及,又同样的近在咫尺。
三娘子也说过,他会成为大将军;三娘子也说过,宋王会南归,南归了自然会登基,登基了自然会立后——然而他记得真真切切,她说的是“殿下南归,带了苏娘子,带了袖表姐,唯独,没有带我”。
唯独……没有带她!
所以她步行三千里,去问他为什么不肯休了她——而眼下这个女人却说,三娘子最终母仪天下。
她说谎!
即便宋王最后给了她名分——给一个死人以名分,这就叫……母仪天下吗?周乐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她不会稀罕。即便他们最终仍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结局,她也不会稀罕!
他再往前走了一步。
贺兰袖的眉目,终于染上绝望的颜色:这个人竟然对三娘这样死心塌地!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她心里涌出来各种纷乱的质疑与挣扎,最终迸出一句:“她在利用你!”
“她在利用你!”
“你算什么东西,她是公主!她是始平王的女儿!一家子皇亲国戚,她怎么会看得上你!”
“即便是日后,你当了大将军,宋王不过招招手,她就不远千里万里地去了——”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周乐打断了她:“是贺兰娘子你说的,我会成为大将军。”他不动声色,人已经到床前,猛然间眼前一黑——
“该死!”
早该想到,以三娘子的狡猾,这个女人能三番两次得手,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省油的灯,然而还是大意了。
毕竟……她看起来确实就是个柔弱无害,娇滴滴的小娘子呀。周乐懊恼地掀下遮在他脸上的东西,那是一张被褥,已经板结了,硬得像铁,所以方才,他本能地砍出去的那一刀,刀上有血,但是不多。
受伤了就好,周乐忖道,一个受伤的小娘子,能跑多远——循着血迹就能找到。
不过,就如他所想,贺兰袖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翻窗追出去,才走了不过十余步血迹就断了。看来她发现了,周乐耸了耸鼻子,这个尼寺不算大,能藏人的地方可不多,就算全找一遍,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
周乐站定,环顾四周,想道:换他是她,他可不会留在这个尼寺里,等着他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