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三钗信了五分,哼了一声,将袋子抛还给他:“你这张嘴,十句话有九句话是真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封如故懒靠在石椅背上,端着烟枪,徐徐吐出竹烟:“我没病吃什么药啊。脑子有病?”
“你脑子本就有病。”
封如故笑望着荆三钗,心里是有些歉疚的。
被他救过的人之中,他只收荆三钗送来的礼,因为这是除师父师兄与师妹之外,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地对他好的人。
而他还得骗他,着实是脑子有病。
封如故摆出闲聊架势:“卅四叔叔最近怎么样了?有来找过你吗?”
荆三钗摆一摆手:“他好着呢,活蹦乱跳的。上个月来过我这里一趟,拿了些金线回去,说要给他家那只醒尸身上绣个龙凤呈祥。”
一提到卅四,荆三钗难免又起了愤世嫉俗之心:“他明明于道门有大恩!他是魔道,可又怎么样?!若是没有他设法保护,在魔道治世的那十三年里,三门中人就算不被杀灭殆尽,也得屈辱投降,为魔道奴役!不过是因为你师父那一辈人前前后后都飞升了,就一个个行那龌龊小人之事!”
“卅四叔叔于三门确实有大恩大德,于那些小道门却是没有。”封如故一针见血,“卅四叔叔本身就是享誉于世的剑道好手,又是纯脉魔修,杀了他,好处太多了。”
荆三钗骂了句脏话,又道:“不过,你现在尽可放心了。”
尽管知道没人能偷听,荆三钗还是压低了声音:“他现在回了魔道,有人庇护他。”
封如故抿了一口酒:“当真?”
“自然。”荆三钗道,“你还记得‘林雪竞’这个人吗?”
封如故思索:“‘林雪竞’……听来耳熟。”
荆三钗着急道:“你怎么会忘呢?就是那个在‘遗世’里收留我们的魔道花魁!当年他被我们牵累,陷入混战、生死不明,我一直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创了‘不世门’,如今竟成了魔道中响当当的人物。”
封如故拍了一下掌,似是想起来了:“他现在在做什么?”
“林雪竞主张魔道与正道和平共处,收留那些修为稍弱或是身负重伤的魔修,一面要求他们不许生事,一面应对道门的围剿和魔道中的激进之徒。起先,‘不世门’门徒寥寥,这四五年倒是日渐壮大了。卅四叔叔之前一直不肯说他的去向,也是这次来才告诉我,他在林雪竞手下做事已七年有余。你送来的那些小魔修,等我找回他们的父母,也打算送到‘不世门’那里去。”
荆三钗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才有空停下来喝一口酒。
润过嗓子后,他又是一阵怒其不争:“魔道尚知道清管内部,可道门内部蠹虫横生,后辈也不济事,三门地位如此高,就不说管上一管?”
封如故说:“哎,不能这么比。魔道清管内部,那是破而后立。道门事务,你说怎么管?说教?利益当头,谁都想趁机将门派做大,谁又能听得进大道理?”
荆三钗道:“那就杀啊。杀鸡儆猴!”
“我师兄心性太纯,像他这样的人,不安心修炼才是浪费。”封如故撑着脸颊,“我师妹燕江南呢,倒是专杀仙道败类,鸡杀了几只,猴却是越来越多。远的不说,这文始山挟魔道幼子,与魔道交易,证据确凿。换我师妹来,肯定一剑先斩了文老头右臂再说话,不过这有何用处?下一个人只会把事情做得更隐蔽,蠹虫会蛀蚀得更深。而我师妹闺誉也深受其害,到现在也没能找到道侣,坏哉坏哉,两败俱伤。”
荆三钗虽是生气,也被封如故这一番奇谈怪论惹得笑出声来:“那聪明的封大英雄,你呢?就不出来做点什么?打算躲在‘静水流深’养老一世不成?”
“莫谈英雄。英雄是有时限的。”封如故饮了一杯酒,“英雄只有在当时最光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是一本好书,人人爱读。”
荆三钗问:“那现在呢?”
封如故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现在的英雄,是一本让旁人读烂了、翻倦了的毛边书,啐一声,骂一句‘无趣’,‘假造’,‘添油加醋’,便丢到一旁去了。”
荆三钗哈哈大笑,笑里带了三分凄然:“敬英雄。”
封如故的笑容倒是一脸的真心和无所谓:“敬英雄。”
一盏饮尽,荆三钗被酒液辣得哈出一口气,积累的醉意逐渐袭身,头脑也昏眩起来。
他抬手揉眼睛时,心念陡然一动:“我是不是见过那个和尚?”
封如故:“哪个?”
“就那个……”荆三钗指了一下刚被自己关上的门,“那个……看着有点眼熟的那个。”
封如故说:“人家小和尚才那么丁点大,你做个人吧。”
荆三钗拿空酒杯丢他:“滚你的!我是说那个大的!那个大的……”
他嘀嘀咕咕:“白金僧袍,是寒山寺人……寒山寺……当年,你还躺在床上时,是不是曾求我去寒山寺打听过一个人,看他过得好不好……”
封如故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一满杯酒灌了下去,并指鹿为马道:“荆弟,你真是醉了,多喝两杯茶漱漱口,我扶你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