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摊开两手握着商成送的年礼,只低头瞥了一眼,一黄三白四个都是官制的一两户课锞子,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市价金银是一兑二四,银钱是一兑二六,折算下来这一把就是六七十千的重礼……他哆嗦了一下,连忙说:“大将军,这,这……”
商成不在意地摆了下手,说:“给你就拿着,给家里的娃娃们买点果子糖的哄嘴,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顺手把马鞭子丢给侍卫,自己揭起门帘进去。
因为要遮风雨,这家小饭馆的前后都扯着厚厚的门帘,两扇窗户也糊着厚纸,屋里既不怎么通风光线也有点昏暗。尤其是今天是个风雪天,外面苍月蔽日雪花飞舞,屋里就愈加地黯淡,就算一壁的壁龛里点着个油灯也没什么起色。商成刚从外面进来什么都看不清楚,使劲地眨了几下眼才总算适应。他面前其实就是个狭长的小斗室,只有四付桌椅,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坐在门边喝得面红眼赤……
他找了张桌子坐下。
荀安问也不问他想吃点什么,先小步碎跑到后面嚷嚷一声:“快,快!娘,嫂子,家里的,有贵客来了,有啥好吃的好喝的通通端上去!一一家里的,赶紧把灯都点上拿过来!”又一溜小跑回来推那俩醉鬼。“外爹,哥,赶紧地醒醒!”又朝商成赔礼说,“大将军,您看这闹的。一一真心不知道您能踏进来。年上的,都过了晌,没甚客人,他们就多喝了几盏!”
商成笑着点头表示能理解,又问他:“你不是在这里当伙计?”
“这是我岳家。”荀安说,“虽然都在一座城里,可我家在南外城的平乐坊,来回一趟也得一二时辰,平时衙门里差事又多,难得过来一回。这不是,趁着年上大假来给外爹外娘贺年喜。”一头说,一头帮忙在周围桌上壁上再放了两三盏油灯,再把灯芯挑到最大,屋里顿时光亮不少。两个女人一一大约就是荀安的婆姨还有他嫂子一一进进出出地端上来几个缺口大碗岔边盘子,什么醋蒜葱段卤蛋盐蛋煮黄豆拌豆腐酱猪耳朵风干鸡肉的,林林总总也是大半桌子。
看着几片酱猪耳朵和几块鸡脖子鸡脚,荀安的脸当时就变得很难看,拉扯着他媳妇的胳膊到一边,气急败坏地问:“怎敢把这些东西端出来待客?”
他媳妇揉着胳膊不乐意地说:“家里就剩这点东西了。一一就这些,还是我和娘嫂子特意给你们剩下好使你们佐酒的。要不,我去给他下碗面,再多放点香油酱料?”
“你……”荀安被婆娘的一席话激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他跳起脚吼道,“你个死婆娘!快!你快去买!什么好的就买什么,什么贵就买什么!赶紧地去买!”说着就把个银锞子塞他婆娘手里。“赶紧去!”
他婆娘显然识货,拿着银锞子问:“呀,这是官银啊!哪里来的?”
荀安被他婆娘气得要发疯了,扎煞着手在地上转了个圈,猛一下蹦起来吼道:“你还不快起买吃食?!”
商成哈哈大笑,挑了个看上去有点肉的鸡脖子扔嘴里嚼着,声音含混地说:“老荀,不要那么见外,有这些就挺好!我让人去买驴肉了,说话就送来。”又对他媳妇说,“嫂子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就烦劳你帮忙下碗面,要是家里还有鸡子的话就打几个,没了就多放点葱花香油什么的。”说着话,他随手摘掉头上的帽兜解下罩在外面的大氅,都撂在条凳上。
荀安和媳妇正在争吵着去还是不去,忽然就都停下话,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头上。一二三四五六,乌纱幞头上六支金翅在灯火照耀下明晃晃地地扎人眼睛。
荀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来,差不多凑近了辨认商成身上的戎袍颜色,半晌站起来梦中呓语一般嘟囔说:“三对金翅,掐线赤袍,您是上柱国?”
商成笑了把他拖来桌子一侧坐下,说:“你不是一口一个大将军地喊么,怎么突然就变了这副模样?”
荀安屁股才沾着条凳,就象坐到火堆上般猛地一哆嗦,张嘴扎手地就想蹦起来,却被商成压在条凳上不能动弹。商成笑道:“别见礼来见礼去的了。你我熟人……”顺手就把倒给自己的茶汤塞他手里。
“不敢不敢。小的哪敢……”
商成哈哈一笑说道:“你不敢才怪了。记得前年在那个什么酒肆里,你们缉盗时想要抓我,一大堆捕头捕快巡街里就是你的嗓门最大。去年你还差点把我拖进平原府大牢里啃烂菜团子……”
荀安捧着热茶汤,手心里有点热气心头渐渐就不那么慌乱,再听商成话语里多是调侃意味,那点忐忑不安的情绪慢慢就消平下去,陪着笑说道:“早知道您的身份,谁还敢去拿您呀?”又说,“我当时见了您的那面勋田玉佩,就知道您是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说着又跳起来踢了自己婆娘一脚。“还不去置办一桌上好席面?”
他婆娘腔都不敢吭,埋着头胡乱地朝着墙行个礼,揭开帘子迈脚就跑,紧接着就听到门外扑通一声,估计是撞上什么或者踩滑了脚被摔了个跟头……
荀安也不出门去看他婆娘到底摔坏没摔坏,捧着茶盏坐在凳上,嘿嘿笑着对商成说:“乡下婆娘没见过世面,大将军别理会。”
商成已然听到他婆娘吭吭唧唧地走远了,就摊着手望着荀安说:“老荀,大过年的我过来,你不请我吃酒也得请我喝杯水吧?”
“呵呀,看我这蠢笨地!”荀安再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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