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李舒白淡淡地说,“我亲手给你写悼词。”
荒林之中,坐北朝南,夕阳斜晖暖融融地照在墓地之上。
坟墓非常整洁,除了几片落叶之外,干净得简直与人家庭院无异。石刻香炉内灰烬尚在,石鼎中净水充盈。
禹宣将一切都弄得十分妥帖,所以他们的祭扫,也只是做了个样子,便摆下了案桌。
黄梓瑕在父母的墓前深深叩拜,沉默祝祷。
李舒白站在她身旁,凝望着她低垂的侧面。
她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有着清灵明净的气质,倔强固执的神情,让她迥异于所有他曾见过的女子。
这世间,有万千模样的女子。然而他望着她,在心里想,或许人生之中,再也遇不到任何一个与她相似的人了。
等她起了身,李舒白问她:“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她望着父母的墓碑,还未开口,周子秦已经跳了出来,说:“当然是来衙门,当我们蜀郡总捕头啦!崇古……啊不,黄姑娘!只要你肯来,我马上让出捕头这个位置给你,以后我跟着你混,蜀郡所有案件全都交给你,和以前一样,蜀郡百姓需要你!”
黄梓瑕无语摇头:“世上哪有女捕头。”
“哎,你怎么知道呢?则天帝身为女人,都能登基称帝,你当个女捕头怎么了?”周子秦说着,还把李舒白也拉下了水,“何况有夔王在此,蜀郡设个女捕头还不是轻而易举?绝对没问题!”
李舒白没有接他的话茬。
黄梓瑕默不作声,转头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也正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相接,都看到彼此的迟疑犹豫。
大唐天下如此广阔,可属于一个女子的未来,又究竟在哪儿。
周子秦又问:“如今真相大白了,难道你还要回到夔王府,做一个末等宦官吗?”
“我……”她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只听得身旁脚步声响,几个老人从旁边的路上行来。
黄梓瑕认得是黄氏族中几个在川蜀这边的旁支长辈,赶紧上前见过。他们都是黄梓瑕的爷爷叔伯辈,先见过夔王之后,便对黄梓瑕说道:“你父母双亡,兄长亦殁,如今家中是孤身一人了。女子毕竟不能旁依他姓,还是先回到黄氏族内吧。有许多事情,你不方便,但族中长老自然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黄梓瑕默然,低头不语。
见她没回答,辈分最长的一位又说:“你是我黄家子孙中的佼佼者,族中自然好好待你。你爹为官多年,族中也清点了他的资产,你年纪已大,到时候都可带到夫家去。”
黄梓瑕喃喃问:“夫家?”
“是啊,琅琊王家与你不是早有婚约吗?之前你受冤被缉捕,但王家真是赤诚,竟未曾到我们这边提过退婚一事。今日一早,还是你的未婚夫王蕴亲自前来,说你已洗清冤屈,让我们及早安顿好你,黄家王家,永以为好。”
黄梓瑕恍然想起,她与他的婚约,如今尚未解除。其实算起来,他们还是未婚夫妻。
王蕴的动作,真是快得令人敬畏。
“如今周郡守已经入住郡守府了,你一个女子漂泊在外真是不宜,还是及早收拾了东西,回到族中吧。”
黄梓瑕胡乱点了点头,只觉得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如何才好。
族中长辈们都拥到李舒白面前去了,瞻仰着皇亲国戚,个个都是笑得跟菊花似的。
黄梓瑕独自默然走到墓边,在青条石上坐下来,茫然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李舒白。
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她曾是王府的宦官,然而如今身份已显露,她再没有办法做回那个末等小宦官,每天跟在他的身边了。
他曾承诺过,在她揭露了王若案件之后,会帮她洗清身负的冤屈。而现在,她已经洗净污名,两人之间的合作,两清了。
他们曾在暗夜山林之中相依为命,曾相拥在一起沉沉睡去,也曾在日光之下携手前行。
他对她说过,天上地下,太遥远了。
她对他说过,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
然而说过的话,如同烟云一般消散在空中;做过的事,如同逝水一般被抛在身后,又真的能算得了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