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雪耻
徐鸿谦在灯下逐字逐句将尖山门捷报和彭朝栋的奏疏阅读完毕。
徐鸿谦读的很慢,读毕奏疏徐鸿谦神色凝重,眼睛死死盯在奏疏上行款二字上。大赵的奏疏很忌讳议和这样的字眼,行款是对议和的一种委婉叫法。
宋宇仁端坐于案前,居高临下,紧紧盯着徐鸿谦的乌纱帽,徐鸿谦捧着奏疏的双手颤抖起来。
彭朝栋坐镇辽东,同徐鸿谦多有书信来往。彭朝栋在给他的私人书信中多次向徐鸿谦提及过要同萌古人议和的事情。徐鸿谦力荐彭朝栋出镇辽东的最大意图是希望彭朝栋早日平定曼辽,借此稳固他在枢辅中的首辅地位。徐鸿谦能够久居首辅之位,同当年彭朝栋坐镇陕西,对外西北却蛮夷,对内平定陕西和山西两省的流寇之乱有很大关系。徐鸿谦和彭朝栋是乡谊的关系,两人关系很好,有这么一层关系,彭朝栋出镇地方,徐鸿谦在朝中鼎力支持彭朝栋。
纵观大赵帝国立过两百多年,历经十六代国君,能够担任一地总督长达三十年的大臣只有两个,一个是神宗时期的商传仁,一个便是当朝的彭朝栋。正因为如此,彭朝栋被打上了深深的秦党烙印,被视为秦党的核心人物。彭朝栋的籍贯在陕西巩昌府,大赵按照规制,大赵官员任职应回避家乡,彭朝栋出任陕西西总督已经是违背了大赵官场的规制,加之彭朝栋在出任陕西总督的三十年间功勋耀眼,又手握号称大赵帝国第一强军的秦军。朝中对彭朝栋的流言蜚语自然少不了。
但彭朝栋能够顶住这些流言蜚语,在陕西总督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十年,得益于以徐鸿谦为首的秦党在朝中得势,宋宇仁对秦党的信任和倚仗。
彭朝栋出镇辽东要应对的不仅仅是新近强势崛起的辽国,还要应对被他此前被他驱赶到察哈尔和漠北一带的萌古部落。两线作战自古以来是是兵家大忌,辽军兵强马壮,锐气十足,彭朝栋单单对付辽国已经是很乏力。要是能够和萌古人议和,彭朝栋在辽东的压力将大大减轻,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辽作战。
“卿以为款萌如何?”宋宇仁一字一挫地问徐鸿谦道。
大殿只有宋宇仁、徐鸿谦和赵嵩三人。宋宇仁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之内大声的惊人,语声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回荡,萦绕在徐鸿谦耳边。
同外族议和是大赵朝的大忌,穆宗皇帝之时,萌古人曾经陈兵京师城,当时朝中有三名大臣在朝议上上疏同萌古人议和,施以萌古人小惠,让萌古人退兵。穆宗皇帝览疏大怒,下令将这三个议和的大臣解压到菜市口一叛国之最,施以剐刑。想到穆宗时代三个议和大臣的下场,徐鸿谦的脊背直冒冷汗。此前他曾很隐晦的私下上疏向宋宇仁提及同萌古人议和之事,宋宇仁不会是现在要借这件事情治他的罪吧?
“皇上恕罪!微臣不敢!”徐鸿谦一头抢地,额头紧紧地顶在地上。
“徐卿何故如此惺惺作态,难道就连徐卿也不愿对朕说实在话么?”宋宇仁苦苦一笑,一脸凄然之色。
“兹事体大,微臣不敢妄言,但凭皇上圣裁!”徐鸿谦的额头依旧紧紧顶在地钻之上,不敢抬头看宋宇仁。
宋宇仁长吁了一口气,看向赵嵩:“大伴儿,扶徐阁老起来罢,地上凉。”
赵嵩会议,蹑步上前扶起徐鸿谦:“徐阁老,起来罢,徐阁老可是我大赵朝的栋梁,皇上的股肱之臣。”趁着扶徐鸿谦的瞬间,赵嵩借势凑到徐鸿谦耳边,低声而语道:“皇上有款萌古之意,阁老相机行事,莫要错失良机。”
徐鸿谦勉强在赵嵩的搀扶下站起来,满面汗津津一片,额头上硬生生地蹭掉一大块皮。
徐鸿谦站在原地,只觉得眼前晕乎乎一片,过了许久才缓过来,在心底里琢磨着赵嵩刚才的那一番话,壮起胆气微微拿眼角的余光瞥向殿堂上的宋宇仁。
宋宇仁这时候没有再端坐在案牍上,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负手背对徐鸿谦、赵嵩二人而立。
宋宇仁目光炯炯,目光落在眼前的一副大型地图上,这幅地图赫然是辽东的局势图。
“彭卿坐镇辽东的难处朕岂不知。”宋宇仁提起朱笔,在察哈尔和漠北两处画了个大圈,随后又以辽阳城为中心画了个大圈,“眼下国家内外交困,卿是知道的,朕知道你们碍于祖制,不敢言和。”
说到这里,宋宇仁猝然停住,挥笔在地图上写下两个大字——雪耻!
“贞元十三年我大赵在辽东大败,辽虏杀我降卒六万,辽民流离失所,何止百万,辽人移都辽王府邸,建国大辽,改元天兴,同我大赵分庭抗礼,发诏书昭告天下,斥我大赵朝为南朝!此乃我大赵立国两百多年来从未有之耻辱。”宋宇仁说罢,两行热泪划过的瘦削的脸颊,“此耻不血!难消朕心头之恨!”
“皇上!”徐鸿谦噙泪跪倒在地,“微臣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
“卿起来罢。”宋宇仁虚抬了抬手示意徐鸿谦站起,“时局维艰,眼下只有君臣同心,大赵才能度过此难关。”
宋宇仁坐回案牍前,说道:“萌古势衰,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想要完全将萌古人剿灭在草原上却是千难万难,彭卿昔日大败萌古收复黄河河套,萌古人逃遁至察哈尔、漠北等地,此番彭卿在尖山门再度大败萌古十二部族联军,萌古人又遁至察哈尔、漠北草原腹地。在草原上对萌古人请追猛打不是我大赵军之所长。彭卿上疏借尖山门大捷之余威,对萌古人行款,暂时安定住萌古人,曼舒辽国才是我大赵的心腹大患,萌古不足为惧。”
宋宇仁推心置腹说出这番话,徐鸿谦还是蛮感动的,他虽然也赞同和萌古人议和,缓解彭朝栋的压力,但他还是有很多顾虑。宋宇仁推心置腹说出这番诛心之句,徐鸿谦不好在敷衍宋宇仁:“对萌古行款虽是可行之举,臣只怕朝堂上的那些老鸦们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