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面土堆竖起一根长杆,一颗人头高高悬起。城墙上甄五臣脸色一沉,缓缓退开,沿着阶梯而下。紧贴着城墙里头,搭起了一个大棚。数十名饥疲交加的常胜军士卒戍守在外头雨水当中。从城墙上运下来的尸首不及掩埋,只是如柴禾垛一般堆叠在城墙根,几乎有一人高。血水混杂着泥泞,让地面一片紫黑的颜色。
大棚当中,却是伤兵在辗转哀嚎。棚中还有一榻,上面躺着的却是郭药师高大的身子。他脸色惨白,赤裸着上身,裹着的白布血迹斑斑。却还是在亲兵扶持下竭力支撑起半截身子,低声抚慰身边不远处的伤兵。离他近一些的伤兵,都竭力支撑着不要发出太大的嚎叫声音。
郭药师脸色惨淡,却仍然神色镇静。
甄五臣走来,郭药师身边亲兵都闪开,让他走近。郭药师转头过来看见是他,低声笑道:“五臣,如何?又打退了一次是吧?某都听着呢。。。。。。。。。。。。又送下不少弟兄尸首。。。。。。。。。。。。这些日子,只是辛苦你了。。。。。。。。。。。。”
甄五臣矮壮的身子,明显已经瘦了一大圈。虽然气概不减,可谁都看得出这发自内心的憔悴出来。他无言的走近郭药师,凑近了低声道:“都管,支撑不了太久了。。。。。。。。。。。。城中屋子都快拆完,士卒伤亡近半。。。。。。。。。。。。趁着还有些力量,大雨里头,围城长濠也未完全。俺趁夜护着都管突出去吧。。。。。。。。。。。。去宋营,找大小姐和那个萧使者去!俺留在易州,绝不给都管大人丢脸就是!”
郭药师低声一笑,只是看着甄五臣。缓缓摇头:“某半生心血都在于此,逃出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活着还有什么味道?男儿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五鼎烹了也不过如此。。。。。。某是不会走的。。。。。。。。。。。。五臣,你且与我说,还能撑几天?”
甄五臣无声的竖起三根手指。
郭药师想笑,最后却变成一阵震动肺叶的剧烈咳嗽。那一箭伤了肺叶,伤势极重。又是两日路上颠簸,他能撑过来,已经是因为身子健壮,异于常人!
“三天也够了!我那女儿,不会丢下我。。。。。。。。。。。。那大宋姓萧使者,更是野心勃勃之人。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算看错,也不过是有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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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土丘之上,马扩只是极目向北而望。灰黑色的包砖涿州城墙,只是在雨幕当中,显得隐隐约约。这大概是大宋军队,百年之后离涿州最近的一刻,借着雨雾掩护,离城不过三数里的距离。
在他身后,三百余骑白梃兵和胜捷军,正在土丘下面静静等候。人牵马而立,只能看到铁盔下吐出的长长白气。
这萧言,就这么带着数十人去扑这座涿州城了?
要知道,大宋十五万大军,誓师北上。名臣猛将,汇聚一处。却只是过了白沟河,连涿州城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就在一场同样的大雨当中,惨败崩溃了回去!
回想跟萧言结实,这个看起来轻飘飘的小白脸,却推着自己不由自主的再度领兵踏足这座可望而不可及的要隘。回想起来,真跟做梦一般。
萧言浑身上下,无一不透出古怪。说话行事,似乎都和人不一样。笑起来却洒脱无比,没有半点燕地逃人应该有的拘谨小心。可此人胆色本事,也委实让人心折,所有一切,大宋北伐之师这盘根错节,死水一潭的局面,竟然被他掀动!
难道老天爷也对这场打得如此丢脸的燕地战事看不下去了,才降下此人来?
在他身后,两骑马飞快的上来,马扩和身边李存忠丘虎臣都回头看去。却是萧言那个可爱清灵的哑巴侍女,还有萧言硬留下来护卫他的一个心腹,似乎叫做王贵。
对这个哑巴侍女,萧言只是说跟随他许久。这次逃归宋地,也舍不得抛下。萧言糊里糊涂,马扩却见识广,眼睛毒,这个十四五岁的侍女,虽然操持的是服侍萧言的事情,但是举止有藏不住的优雅,一言一行,都明显受过极端高贵的熏陶。而且纯然是宋人豪门才有的礼节分寸!
辽人贵族,甚至宫廷,自中叶以后,就极端宋化,更有一个恨不得托生宋朝的皇帝辽国天佑皇帝。贵戚子弟,才能接受如此完整的宋人礼仪之教。萧言自称一个小小团练副使,怎么就用得起这等的侍女?
不过马扩将这所有一切,也只是藏在心里。小哑巴乖巧至极,对谁都是笑颦如花,几日同行下来,这些大老粗谁不喜爱她?就连马扩,有的时候都忍不住暗自羡慕萧言这家伙好福气。
看到小哑巴奔来,身上斗篷已经透湿,小脸上全是水珠,只是朝北而望,再看看马扩,眼神里全是央求之意。她的身后,王贵只是不紧不慢,但是却寸步不离的跟着。
马扩勉强一笑:“小大姐,现在也只能等着了。。。。。。。。。。。。萧兄说的,他出发一个时辰之后,俺们才能全力北向,直薄城下,之前就是天塌地陷,俺们也不能动。。。。。。。。。。。。这个时候,俺们只能听他的。。。。。。。。。。。。”
小哑巴哑哑两声,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水珠,只看见她的大眼睛红了,合起小手朝马扩连摇,只是央求。
马扩却只能硬起心肠摇摇头:“小大姐,此乃兵事!来不得半点儿戏!小大姐要是心悬萧兄,就为他祝祷吧。。。。。。。。。。。。不过俺相信,萧兄是辽人大营都能踏一个来回的人物,这小小涿州,还能难住他不成?”
他说了这句话,就掉头过去。身后传来下马的声音,马扩再度回首,却看见小哑巴真的跪在了泥水当中!她面向辽国最出名的天泰寺方向,双手合十,只是在雨中默默祝祷。小脸在雨水当中,在这一刻似乎盈盈有光。
李存忠和丘虎臣都是摇头,两人没被挑选去混城,白梃兵和胜捷军大队,只能是他们统领。萧言率领的,只是他那个杂凑起来的班底!这两员宿将,都是既佩服又有点怅然若失。
“好汉子哇好汉子。。。。。。。。。。。。一开始还不怎的,相公让俺听什么宣赞号令,俺还只是想,什么个鸟宣赞,让俺白梃兵听他的?相公怎么也舍得!现在看来,俺是打心眼里头服气!这个宣赞,要是把赞字换成帅字,俺们现在说不定都在燕京城了!”
“不是好汉子,怎么当得起这个小娘子对他死心塌地?俺家婆娘,也不过十五,比起这位小娘子,简直就是擦脚布!”
两人低声对话,没半句到了马扩心底。他看看小哑巴,又向北看看。
“萧兄啊萧兄,你可知道,此刻在此为你祝祷的,不止你侍女一个。。。。。。。。。。。。若是官家有知,此刻也当在汴梁为此焚香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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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州城南门之外,那场变乱的留下的痕迹,犹自未消。南门外原来设立的大营,已经是七零八落,不过百余人驻守。营大人少,只是显得加倍的荒凉。营寨又被烧过,还未曾修补,壕沟遭逢连日大雨,也都倾颓,乱七八糟,根本不成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