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用深深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对佛法的虔诚无有止境,对众生的怜悯无有止境,正是这种虔诚与慈悲使人变成殉道者,踏上菩萨历劫行愿的道路……
玄奘在庄严寺住了一个多月,每日里只是帮这里的常住熬粥施赈,安顿各地来的灾民。
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吃喝拉撒,极易爆发瘟疫。于是每天清晨,他便默默地背上一个药筐,趁着城门初开之际,到附近的山上去采集些药草,回来后熬成药粥给住在寺里的僧众百姓吃,以防疾疫。
由于预防得当,寺中虽偶有几起疾病,也很快得到了治疗,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瘟疫。
幸运的是,李氏政权虽然草创不久,政府部门却已经很有效率,眼下又正值各路诸侯混战时期,谁都知道人口的重要性。因而没过多久,便有官员带了粮食布帛来寺中安抚难民。
接着,又有将军过来征兵,许诺入伍便可吃饱,还能将家人安置到城内整理好的坊里去,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
随着大庄严寺里的难民数量越来越少,玄奘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这是菩萨显灵了,让灾民们开始安定,而且好像也没要他承担什么罪责。看来菩萨还是慈悲的,他的心情渐渐轻松起来。
这段日子,他抽空到长安各大寺院走了一圈,结果令他失望,诺大的长安城,不仅没能找到一处讲席,甚至连一个法师都没遇到,很多寺院破败不堪,荒草遍地,人影皆无,一片凄凉景象……
就连藏经阁,也呈现出一片被打劫后的场景——战乱中的长安城纸张极其紧张,新政府的官员们不得不将这些用过的字纸收集起来,在其背面书写文书。一些普通百姓更是将其整捆地搬去当柴烧。
经过这番蹂躏,长安收藏的多数佛学经典都已散失、损毁,只有少部分存留下来,胡乱地散落在地上……
玄奘怀着沉重的心情,一路收集这些幸存下来的零星经典,将它们重新捆好,带回庄严寺。
在一座相对较大的寺院里,他总算见到了两个年老体衰的僧人,忙上前合掌打了个问讯。
“请问老菩萨,这里只有你们两位吗?”
“是啊,”两位老僧上下打量着玄奘,“小师父不是本地人吧,打哪儿来的啊?”
“弟子从东都洛阳来,”玄奘恭敬地答道,“听闻景、严二位法师以及洛阳的其他高僧都到了长安,可是弟子这几日走遍了长安各大寺院,也没见到他们,不知这些大德都去了哪里?”
“法师?”一位老僧苦笑着摇摇头,“法师、高僧谁还留在这里啊?能走得动的,全都走了!”
“走了?敢问,都上哪里去了?”
“都入川了,”另一个老僧说,“我们寺里原本有数百僧众,后来因为打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为避兵灾,也都相继入川了。”
玄奘不解:“既然如此,二位老菩萨为何还留在这里?”
“没办法,蜀道难行啊,”老僧摇头叹息道,“山川险远,猛兽出没,一不小心就要埋骨异乡。像我们这等老朽之人,又有几年好活的?便是抓丁也抓不到我们头上,何苦背井离乡地奔波?这把老骨头,还是留在长安吧。”
玄奘明白了,正因为蜀道艰难,因而在如今这段战乱的年代,地处群山环抱中的四川盆地受战争的影响最小,许多名僧大德和研究佛学的学者,便都集中到了四川,以求避难。
谢过二位老僧,玄奘回到大庄严寺,对长捷法师道:“我原本期望各地的高僧大德都会聚长安,可以从容问学。现在看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长捷奇怪地问道:“你出去转了这几天,一个大德都没见着吗?”
“没有,”玄奘叹息着坐下道,“长安的很多寺院都已经空无一人,藏经阁也都空了。听说,高僧们大都去了蜀地。”
长捷默然不语。
玄奘道:“二哥,长安既无讲席也无书籍,连个可以请教的高僧都找不到,我们整日在此虚度,实在可惜,不如也去蜀地受业吧?”
长捷犹豫着说道:“眼下这情势,李氏取得天下的机率最大,还是留在长安最为安全吧?”
玄奘道:“不管谁得天下,佛法总是要弘扬的。长安虽然安全,眼下却不适宜求学。”
长捷叹道:“自从洛阳陷入兵祸以来,我们长期食不果腹,我看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哪有力气走那千里蜀道?”
玄奘道:“你怎知我走不了?莫非二哥没力气走了?”
长捷笑了:“我是你兄长,自然比你要强些。只是,现在到处都是兵荒马乱,蜀道又极难走,道路艰险,虎狼出没……不如,就在这里安安生生的多呆些日子吧……”
他尚未说完,玄奘便慨然道:“二哥说哪里话来?景、严二位法师以天命之年尚可前往,我和哥哥如此年轻,又何惧道路艰险?”
听玄奘这么一说,长捷的心头也不禁升腾起一股豪气,当下再无顾虑,点头答应。
说走就走,兄弟二人立即收拾东西,向庄严寺的常住告别后,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长安。
一路向南,只见废墟千里,饿殍载道,惨不忍睹。直到过了子午谷,又翻越了秦岭,情况才稍稍好了些。
他们走的这条道路,是汉魏时期人们从长安到四川的必经之路,此时却已荒废多年,成了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