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川这样的出身,能让他称赞一声好的东西,莫不都是精品。兼之文士风雅,对这种事自然更加在行。所以即便以在场其他人的出身,这些菊花捧出来之后,亦不免赞叹。
名品菊花只贵重,在于极难栽培。并不是有了好的种,就一定能够培育出来。甚至有时候花骨朵儿的时候看着有名品的意思,等花开了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今世菊花以青、白二色为尊,比之亭子周围所种植的红黄花朵,更显素雅高格。
看了一回,宝琴笑道,“有这等名花,岂可无诗?不如拟个题目,各自赋诗,看看谁能夺魁如何?”
柏杨想起原著之中也曾经作过菊花诗,倒弄出几分纠葛来,况且自己实在是不擅长此道,便道,“你们来便是,我一向不擅长此事,只好给你们做掌坛。”
“杨哥儿不作,我也不作。”薛蟠道,“这里数我没有文采,就作了也是敬陪末席,不如不作。”
其他人闻言都笑起来,宝琴道,“若都如大哥哥这般,这诗岂不是做不成了?”
“非也非也。俗语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们都是文采出众之辈,自然要争个高下。我有自知之明,就不去出丑了。如此,你们作诗,杨哥儿为掌坛,出题限韵,我就出彩头,如何?”
“那要看你出什么,这里的人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若你的东西不好,我们还不要呢。”宝琴道。
“我这一样东西拿出来,他们几个且不说,你们女儿家是必定喜欢的。”薛蟠道,“如今且让我卖个关子,你们先作了诗,选出魁首,我才将东西请出来。”
然后随便旁人怎么问,都不肯开口了。
柏杨在一旁看着他笑,薛蝌那里则投来感激的视线。薛蟠要用来做彩头的东西,自然是自家店铺里的新品。而这些生意如今是薛蝌打理,之前他曾问过薛蟠,这些东西要如何卖,薛蟠只说自有道理,却不想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推出来。别看今日这里没几个人,但涉及到了和郡王,这一桩风雅之事,回头就能够传出去。种种过程自然也会引得不少人效仿,好处自然不尽。
随即众人便让柏杨这个令官拟定题目和用韵。柏杨道,“古往今来作菊花诗的也多,要出新意也难,我索性就拟个大家都没作过的来。虽然偏难些,才显出你们的才能。就叫《食菊》,如何?这名字不雅,你们也可拟更好的,只要写的内容还是这一样便可。至于韵,今日乃是重九,平水韵中有上声第九为蟹,正应眼前之景,不如就用他?”
众人闻言都道,“此韵何其难也!”
柏杨只是笑,并不说更改的话。薛蟠已是在一旁帮忙点了香。这一炷香燃尽,便是时间到了。于是众人只得各自走开,苦苦思索去了。
若是从前,这种场合,纵然不想抢别人的风头,但黛玉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才华。如今却没有这般执着了。她看着宝琴,就像是看着几年前的自己,但两人之间,又有极大的不同,前后思量,倒是又有一番领悟。
柏杨见个人都在觅地苦思,黛玉却还端坐在亭内,便问,“我一向知道妹妹捷才,或许此刻已经有了好的。不过,这样难得的好花,总该多看看才不枉来了这么一遭儿。”
“杨哥所言有理。”黛玉道,“只是方才饮了酒,怕出去吹了风,反倒不好。”
“你考虑得很是。”柏杨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的衣着的确不甚厚实,而这山虽然是人工堆砌的假山,但地势一高,风自然就来了。她如今能处处想着自己的身体,总比不肯顾惜自己好,便道,“也对,菊花年年可赏,还是身子更重要。若是喜欢,咱们回去也种些,明年便可日日品赏了。”
黛玉点点头,却并不如何动心,只看着柏杨问,“杨哥儿上回说的那件事,咱们几时启程?”
“总要过了年。”柏杨道。
黛玉自然知道这一点,这么问不过是个引子,闻言又问,“那咱们先去何处?”
“恐怕要先往江南走一趟。”柏杨道。西北和江南,是今上最关注的两个地方。西北刚刚经历过一场地震,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江南……这里不比西北,人文荟萃,又占据天下泰半财富,关系更加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更需要小心在意。
提起江南二字,黛玉面上也露出几分惆怅与伤感。林家祖籍苏州,她又是从出生开始就在扬州生活,直到母亲过世之后才来了京城。虽然那时候年纪小,能够记得的事情不多,但是这种“故乡之思”却并未因此减少几分。
从前每每见到江南风物,她都不免会感怀一番。如今虽说要想开,但也不是抛开七情六欲,提起江南来,自然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柏杨缓和了面容,笑道,“故地重游,或许别有感悟,也未可知。”
对于黛玉这种人来说,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根”,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情。因为天大地大,孑然一身,总要设法让自己跟这个世界产生联系,否则整个人就仿佛是飘着的,踩不到实地上。
这种感觉,柏杨自己也有过,所以很清楚其中关窍。所以提起要带黛玉去的地方,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南。
“柏兄要去江南?”刘定川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柏杨转头,才发现他正站在亭畔,含笑看着他们。两人之前说话时并未注意周围,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不过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话题,柏杨便点头道,“正是。不过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成行了,毕竟京里也有许多事。”
刘定川点头,含笑道,“江州也在江南,届时柏兄来了,提前遣人送个消息,川在江州,必扫榻以迎。”
“多谢刘公子,若是过江州,必定前往贵府拜访。”柏杨笑道,“江州刘氏天下闻名,多少人慕名而往。我虽不才,也愿意多少沾些文气。也免得人人都说我是俗人一个。”
刘定川转头看黛玉,问道,“林姑娘也要去江南么?”
“柳兄想必也知道,我这妹妹原系姑苏人士,她年幼时随父亲在扬州任上,虽然后来进了京,却也是地道的江南人。如今长大了,自然也该回去看看。”当初林如海临终前,未必没有做过一些安排,但彼时黛玉年幼,又对贾家全心信任,并不多想。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回去一趟,将这些东西弄清楚。
刘定川向黛玉点头道,“命运无常,还请林姑娘节哀。想来令尊令堂九泉之下,知道你如今过得很好,也必十分欣慰。”
“多谢刘公子。”黛玉忙起身致谢。
柏杨看了这半天,发现刘定川是挺关注黛玉的。至少会主动跟她说话。但要说中意不中意,柏杨可看不出来。毕竟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婚姻之事多半都是各个方面的衡量。也许对江州刘氏来说,黛玉并不是他们所想要的那种儿媳。
不过,反正黛玉自己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就算看不中,也没什么影响,所以柏杨反倒对刘定川的态度很满意。
事情还没有定下,所以并不过分亲近,惹人疑窦,而是保持恰当的距离,这才是正确的行事。不骄不躁、不孟浪不轻浮、却也不会让人觉得被忽视,这才是江州刘氏传人应有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