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刷了屋顶又刷墙刷子像飞一样哎呀我的小鼻子变呀变了样……”
下午放学后,九岁的柳荞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今天心情好得不得了,不仅是因为漂亮的音乐老师教会他们一首新曲子——《粉刷匠》,更大程度上是因为昨晚她的爸爸跟她们母女俩说,他现在正在挣一笔大钱,很快就可以为她们买一栋新房子,到时候一家三口就可以一起粉刷新屋,一起住进温馨的新家里。
“爸爸妈妈,我回来啦。今儿个老师教我们学唱新歌,可好听了。”柳荞一跨进门槛,她那银铃般的声音便充满整个房屋。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室寂静。
女孩愣了片刻,而后她便想到妈妈可能出去买菜了,而爸爸因为工作忙,所以也还没回来。于是,她便乖乖地回里屋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屋外的天色早已暗下来,而她的肚子也已饥肠辘辘,可是柳父柳母还是没回来。
说实话,柳荞有点生气了,想不透爸爸妈妈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丢下她一个人在家。
兀自发了小小一通脾气之后,她只好像只小老鼠一样搜遍家里的每个角落,终于在米缸里找到了一包快要过期的曲奇饼干。
一个人孤零零地“吃过晚饭”之后,她又烧水洗了澡,之后她便有些累了,于是躺在床上,一边唱着《粉刷匠》一边继续等待父母的归来。等着等着,小家伙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天亮了,女孩从床上爬起来,揉着惺忪睡眼来到残旧的客厅,便看到妈妈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
一瞬间,她身上的瞌睡虫全都跑光了。
她欣喜地跑到柳母的跟前,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她:“妈妈,你终于回来啦!我想死你了。爸爸呢?”说完,她又从柳母的怀里探出脑袋瓜子,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女孩并未发觉到,她最爱的妈妈面容憔悴,眼神呆滞,整个人似是丢了魂儿一样。
许久,柳母才呜呜咽咽地开口:“荞儿,我的乖女儿,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不能给你买新房子,也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对不起,我的荞儿。”说完,她便紧紧抱住女儿,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柳荞缩在妈妈的怀抱里,悟出了妈妈话里的意思。
说实话,女孩有些失望,毕竟她不想再住在这间土砖瓦房里,她很想知道新家长什么样,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公主房里有什么。但是她告诉自己,一定要乖乖的,不能让爸妈知道她的失落,不能让他们操心。于是她说:“妈妈,没关系的。”顿了一会儿,她继续道:“妈妈,爸爸呢?他在哪儿?”
良久,柳母泣不成声地告诉她,爸爸被骗了,一气之下旧病发作,现在正在医院里……
新一千禧年到来后,整个梓城也焕然一新。在发展市场经济的优待政策之下,各种公司企业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出,创业潮流席卷全国各地,尤其是沿海发达地区,更是欣欣向荣。
新鲜事物总能吸引人注意,柳父也想赶着这潮流,兴办一家小型企业,然后把它做强做大。在得知有位朋友也有这种想法之后,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与朋友一起合伙开办。妻子知道后,虽然并不明显反对,但也一再劝说他一切谨慎而为,不要让一时冲动毁了全家。
在信誓旦旦的保证之后,柳父便毅然决然辞去了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作,一头栽在为创业做准备的兴头之上。至于资金,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但既然决心已定,便不轻易动摇,所以,平日里憨直内敛的柳父硬着头皮向邻里亲友们借钱。
然而,待柳父好不容易筹借了十万之多,兴冲冲地跑去与合伙好友商量下一步计划之时,未料到对方一开始便不怀好意,硬生生把他灌醉,然后把他身上筹来的人民币拿到手,然后携款潜逃,不知所踪……
市场经济?合伙创业?这些名词对于小小的柳荞来说,根本就是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晦涩概念。但是十万啊,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数字,让原本充满欢乐和希望的家庭,一夜之间,就看到了自己的落魄,以及债台高筑的残酷事实。
两天后,因为没钱医治,柳父便从医院归来。
但他回来之后,这个家庭的日子却再也不复往日那般安然、温馨。向来沉稳内敛的柳父变得暴躁、狂妄,酗酒成瘾、嗜赌成性,对母女俩也不如之前那么温和亲昵,有时候醉酒归来,还对妻女施以拳脚。即便酒醒之后,他会自责,他会忏悔。然而,比起日复一日的堕落,他的忏悔和愧疚显得无济于事,丝毫不能改变家里的每况愈下,而且还让整个家庭陷入众叛亲离、跪求讨债者宽宥的尴尬和无助的境地。
自此,九岁的柳荞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生活了。在家里,她害怕爸爸凌厉的目光和狠辣的虐打;在学校,她恐惧老师和同学们向她投来的怜悯的目光,还有那些刺耳的非议。一夜变故,把她乐天派的一面硬生生地从她身上抽离,于是,她变得自卑而孤僻。
“荞儿,你想离开这里吗?”有一天,柳母这样问她。
柳荞点头:“想。”虽然她并不知道妈妈要带她去哪里,但是只要有妈妈在,她就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