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城的市集,因着广州城被关了市舶司,一时间成了南边诸省最热闹的所在。老铺子翻新,新铺子加盖,又是拓路又是清障,每日里尘土飞扬。
刘一手在街角尚品成衣铺相熟的伙计那儿取了自己寄放的一身圆领长衫,又粘了圈白须,佝偻着腰背,俨然扮成一副老神仙的模样,拄了个算卦的幌子,幌子上书“哑相”两个大字。穿过尘嚣,走向市集一角。若是寻常,此时就便会有求签问卦的点子(指客人)跟在后头了,可今日却似有异常,连个打眼瞧的人也没有,着实有些不对劲。
刘一手面上不动神色,眼波暗扫,这街上除了几个新来的外地客商,倒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定了定心,来到常驻的点位铺上卦摊、摆上签筒卦盒,随后在蒲团上盘腿一坐,就等生意开张了。可左等右等,眼看一炷香的时辰都过去了,还是无人问津,这就怪了。刘一手抽出一张白纸,铺在卦摊上,毛笔蘸墨,学着其他江湖骗子刻意弄玄的手法,倒着运笔写了“坐地不语,我非哑人,先写后问,概不哄人”几个字,写好后一抬头,心下微凉,这样都没人看?
今天真的很不对劲耶!出摊这么久,都没遇到过不开张的时候!!
刘一手索性站起身,拉住一位路过的常客,也不管哑相不哑相了,压着嗓子张口就问:“冒犯了,今日街上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那常客被吓了一跳:“呦,您老人家原来会说话啊?竞不是哑巴?”
刘一手倒了下嗓子,拱了拱手:“祖师爷见吾心意虔诚,于道法上又刻苦研习,故授吾占卜之术、捭阖之道,因格外怜惜故留底声。”
常客明明一副‘我信你个鬼’的神色,却是配合着一番唏嘘:“原来如此!那祖师爷有没有跟您说他又派了个新的算命先生来了,就在集市那头,白衣相士,人长的极好,相的也准,如今开业还打三折,而且,人家还是安了座子的。”
江湖上管算卦、相面、看风水、批八字总称金点,相面属金点一门里最难也是地位最高的,算卦只能支摊,相面却可以借铺面开堂,俗称安座子。显然,这条街上,有更高级别的同门诞生了,刘一手心里琢磨,在赚钱之路上离自己的小目标还差很远呢,怎么就遇到劲敌抢生意了?
看着匆匆赶去凑热闹的常客,刘一手想着这位同行一出手便是降维打击,果真是个硬茬子,看来明州城真是越来越热闹了,风浪也越来越大了,知己知彼才好应对,如今必得先去探探对方虚实后好再做打算。
这集市另一头的铺子,刘一手知道,那原是一家药铺,因店主眼红在海上跑船的火热买卖,便倾尽积蓄买了条商船开了远航生意,只是这船未返程,所投银两还未回报,故账面紧张,便将半拉门面挂了招租,那位新来的戗金人(江湖上指相面的人)的座子就安在此处。
刘一手心想,就算是与人合租,毕竟也是闹市里的门面,租金不低,看来是做了长期营生的打算,可是,这相面打卦的进益,真能支撑这笔不菲的开支吗?刘一手默默一算,便觉得很是不妥。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下便打起精神,决定会一会这位同行。
只是这位同行的规矩倒也稀罕,铺面外设了长凳,等着相面的人先在门口交了押金、然后领了签子,坐在长凳上等候,铺里面一次只进一个人,就在药铺一侧单独隔出的小间里,虽说能闻到里面传出的好闻的熏香味道,但却是听不到半点声音传出。
这倒也难不得刘一手,立时便交了五文钱在一群人当中等着,先是和几个闲聊数语,而后便借故和药铺里的伙计搭讪,一聊才知,这位相士倒真是精明的可以。原来他并未提前付给药铺老板租金,而是将每日相金分成,不仅如此,还在相面时代开药方,推荐保健和疗疾的药材,以此帮助药铺提高收益。
这……怎么听来听去,倒有点像是自己在食船上的那番操作套路,刘一手心里冒火,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若早些以这法子使来,那不论寒暑雨雪也不会影响生意了,还能提高相金,这人真是挺精明的。
可是,刘一手看着前面几个人相完面、打完卦出来后,都拿着药方在药铺柜台抓补药,看着他们交上柜台上的那些通宝和银子,刘一手心里便越发有些不自在起来,倒也不是同行相轻,而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人太不守规矩了。做金点生意的人是不能连带着卖药,这是规矩啊,可他这算什么呢?金卖相混,简直胡来啊,虽说是,无本生意赚的挺多,但真是有点不守规矩。
这时,便看到前头有位自己的熟客相完面出来,又在柜台抓补药。刘一手看着他交出去的一摞相金,都不用上手数,便知道足足有两千文,真是看的人两眼冒光,心里捉气:“这个陈老二,是前街布店老板娘的相公,平日里没少来找我消灾平事,每每都是要多扣索就有多扣索,给的赏钱还没有一笼屉肉包子钱多,现在对着一个刚来一天都不知底细的戗金人,出手竟这么大方,真是太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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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刘一手上前问询:“哎,这不是陈掌柜吗?月头里我不是才给你算过了吗?你和你娘子,八子犯冲,无子孙缘,你要新纳的那房小妾面相极好,是个能生养的,你喜事将近了?”
陈老二看到刘一手,一脸嫌恶:“是你啊,你还有脸问我,差点被你害惨了!”
刘一手微愣,“我害你?”
陈老二一脸愤愤:“当初我找你算我纳妾和子息的事,你是怎么说的?”
刘一手想了想:“你于子嗣上倒也无需多虑,虽眼下子息艰难,但命中确有两子一女,却不是跟嫡妻所出,所以你想纳妾,我也帮你看了那女子的八字和面相,是宜男相的。”
陈老二呸了一口:“你学艺不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里面这位高人说了,那白芍命格不行,若我纳她入门、不仅克断我的子孙缘、还会给府上引来血光之灾。若非这高人指点,我必是家无宁日、房倒屋塌。人家高人还说了,我家日后若人丁兴旺、财源广进都得益于我发妻,是她旺的我,我必得对发妻好,这纳妾添口之事,也必得是发妻同意,发妻亲选中意的人才可以。”
刘一手听的一脸懵,暗自复盘,自己当初所用的是紫微斗术计算法,以命宫地支结合星座的交互关系和五行属性推演出此人的婚姻、子息和时运。明明算的没错啊。就在她这么一错神的功夫,陈老二已经领了补药,走出门外。刘一手气极了,拦了下一位要进的年轻人,塞了双倍的相金,买了个先,暗道这位同行,既然你不守规矩,不义在先,那就别怪姑娘我来砸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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