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微微一笑:“吾将登仙,故来望汝。”
他在裴玄仁指导下又修了三十多年,终于一朝突破,达到了最高境界“致虚”,行将飞升天界。临走前一时起意,去瞧瞧我那兄弟死没死,过得如何吧。
修仙本当断绝俗世尘缘,但还真没有凡人想的那样绝情。所谓飞升,就是要离开凡人世界,飞升到天上世界,可并非一去就不能回头的,仙人随时可以下凡去照看家人亲眷——有必要真的彻底断绝关系吗?仅仅因为若留恋亲情,你就舍不得出远门儿——哪怕不是一去不返——则修道之心不诚,必生心结,会拖慢进度而已。张禄对此并不在乎,一则他跟张秩的兄弟之情本就淡漠,二来我都要走了,这再看一眼的,还能瞬间又打回地仙原形去吗?
所以他过来了,兄弟二人相对唏嘘。张秩就说了,哥啊,你虽然抛下我去修仙了,我可一直没忘记你,你瞧,这案上还供着你的牌位哪。张禄转过头去一瞧,就见牌位上写着:“先兄上成公讳禄之位。”
张秩给解释,说这“上成公”的名号乃是高祖文皇帝赏赐的,据说文皇帝昔日承欢太祖武皇帝膝下时,曾经有幸见过你一面,深慕风采,因此登基后就赐下此号。张禄心说当初我几次见曹操,曹丕跟身边儿呢吗?怎么没有印象啊……
张秩还想招呼儿孙都来拜见,张禄不打算再多作纠缠,就摆手说不必了。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事来,转过头去对张秩说:“五十岁,天下大乱,河南不可居也。待东吴定,弟家当迁建康……建业,可避其祸。切记,切记。”
说着话就出门而去。张秩远远望着,就见他哥一出屋门,就跟踩着无形的阶梯似的,一步步越迈越高,很快就高过屋檐,瞧不见了——随即传来院中家仆们的惊呼声。
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飞行法术,只有古老传承的所谓“列子御风之术”,身如枯叶,随风而起,扶摇上下——要是根本不刮风呢,这法术就没用;要是刮狂风呢,施术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飞到哪儿去……
所以张禄如同攀登阶梯一般,踏空而上,并不是飞行,而是完成自己肉体的最后转化。“致虚”之境,即以凡界万物为实,而修道者将身化虚,不再与凡物相同,也不再受凡间规律、因果的约束。此前即便隐遁深山,不接外物,终究还属于凡间的一份子,就好比再怎么孤高的天才学生,平常不听老师讲课,也不跟同学接触,自己独自学习,但说破大天,他终究还是在这个年级,在这个班上。
可是等到修成天仙就不同了,仙人亦可长驻凡界——比方说此后刘累就再不能上天,而只能跟凡间猫着啦。你早就把本年度的课业全学完了,只是碍于升学制度,还不能立刻跳级,可是差一两个等级还则罢了,真要是有博士的水平,却还窝在小学里,就算再怎么沉下心来,再怎么伪装,也必然跟那些小屁孩子格格不入啊,天然会被排斥在外。
既然如此,不去何为?
张禄每向上攀登一步,他的肉体转化就更精深一步,他距离凡世的距离就越是遥远。张氏仆役们在院中看来,就见一青年一步步迈向虚空,越来越高,当原本眼前一个正常人,因为距离的关系逐渐缩小到拳头大小的时候,突然之间,踪影不见——对于张禄来说,这就是真正的飞升啦。
什么叫“破碎虚空”?那便是打开了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从此可以自由往来,再无阻碍。如果未成仙道,不经过这一番身心洗炼,凡人是无可前往天界的——或许过去可以,但自从尧帝“绝地天通”之后,就永久地丧失了这重一可能性。
当然也不是没有特例,比方说,通过海外那座孤岛上的“天渊”……不过太岁把天渊给堵上了,要是不堵,或许也只有当日的于吉那般,已成地仙之身,才可能攀缘而去。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被仙人带上高天,但在天上必不可久存也。所以那时候刘累就说,这孩子还没成仙道,就算他真是灭祟之人,你现在带上来能有啥用?
张禄这回是真的成仙啦,不用仙人指引,自然登天而去,之所以身影突然间消失,正是因为进入了仙凡两界之间,可由仙人自由往来的通道。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再观瞧时,已在一片浮云之上,随即身前传来话语:“何人擅闯天庭?!”
张禄定睛望去,却不见人影,只好一拱手:“上成公张禄,初登仙界,烦请指引。”
对面那声音“呵呵”而笑,随即一仙显露身形:“汝来矣,吾待之久也。”
张禄一瞧,熟人啊,赶紧微微一揖:“见过南华仙师。”
那仙非他,正乃南华仙于吉是也,当下微笑着瞬间迈近,一把攥住张禄的腕子:“来,来,来,随吾往谒玉帝去。”
张禄嘴角略略一抽,心说竟然连“谒”字都出来啦——看起来短短数十年的时间,张刺谒就真的坐稳了天庭了!
附:《后汉书·方术列传》:“上成公者,密县人也。其初行久而不还,后归,语其家云:‘我已得仙。’因辞家而去。家人见其举步稍高,良久乃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