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但紫禁城仍有夏之余热,饶是如此,容景兴和容景昊还是早早到了宫门口,容景昊惧热,鼻尖和额上很快就沁出不少的汗水,宫人们自己也大汗淋漓,却只能认命地在曝晒下给两位皇子摇扇子。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日落西山时分,才远远见得一辆马车朝着宫门驶来,那车夫穿着一身素白,乃是西灵观标准的模样,马车挺稳后,一双小手从里掀开车帘,而后容常曦从里探了个脑袋出来,颇有些怯生生的意思,容景兴立刻惊喜地道:“常曦!”
容常曦见了他,才露出个笑意,灵活地从马车上蹦下来,也没要人扶着,扑进了容景兴怀里,容景兴已比容常曦高了小半个脑袋,傻乐道:“三年了!常曦!我们可想死你了!”
容常曦推开他,看着一旁也一脸高兴的容景昊,道:“想我?呸,也没见你们来看我啊!”
容景兴着急地解释不是自己不去,是她不能见任何宫中之人……
容景谦才不理会他,大步往里走,尤笑赵嬷嬷张公公也等候多时,看见容常曦穿着一身素色薄衫,黑发也只以白色缎带简单地束着,虽长高了一些,脸上却不再像三年前那般肉嘟嘟的,清瘦了不少,不由得想到她这三年在西灵观过的必然十分辛苦,都是又哭又笑地去迎她。
容常曦进宫后立刻上了歩辇,被送去御书房,又与父皇见了个面,皇帝看见容常曦平安归来,自是十分喜悦,让她去好生梳洗一番,他们知道容常曦今日会归来,已让人设宴为她接风洗尘,那些离宫了的皇兄都会回来。
久违地踏入昭阳宫白玉砌成的大浴池,尤笑以柔巾替她轻轻擦着背,容常曦长呼一口气,想到西灵山那小小的木桶,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这事儿说来也古怪。
容常曦那日因曼舌花毒气入体,奄奄一息,是陈鹤观主用尽全力将容常曦给救了回来,可人虽救了回来,神志却十分不清醒,变成了个三岁小儿,既听不懂别人讲话,自己也说不来什么话,每天就坐在那儿傻乎乎地笑。
皇帝以为容常曦就这样因毒彻底傻了,很是伤心,陈鹤却说容常曦这症状并非没有转圜余地,只是她必须待在西灵山,且病好前不可再见任何宫中之人,若在西灵山调养好了,不但可以将余毒从脑内清除,还可修身养性。
横竖容常曦已成了个傻子,死马也只能当成活马医治,只是谁也没料到,这一治就治了整整三年,据说第一年容常曦还是那副样子,第二年也毫无长进,第三年稍微能听懂一点人话,直到前些日子,容常曦随陈鹤在神殿打坐背诵经文,却沉沉睡去,再被喊醒时,她瞪大了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没死?
观人惊呆,以为容常曦旧病再发,脑子又坏了,陈鹤闻言却是摸着胡子一笑,说公主的毒已彻底清了,可准备准备,送回宫中了。
他所言不错,容常曦就是那日才正式清醒过来,看着镜中自己与十一岁时截然不同,听西灵观的道人一说,才知道竟已过了三年。
她茫然且不知所措,他们口中的三年发生的事情,自己丝毫印象也无,道人们却觉得十分正常,毕竟那三年的容常曦根本就不能算是有意识的存在,至多不过是行尸走肉。
对容常曦所言,她唯一记得的,反倒是昏迷后,所回忆起的前世,还有那个烽火流星和亲的梦。
离开西灵观前,她依礼去拜别陈鹤,陈鹤隔着一道木门同她道别,容常曦隐约觉得他知道什么,便道:“先生,我有些疑问。”
陈鹤道:“哦?我也有疑问。”
容常曦:“……您先说。”
陈鹤道:“何为惑?”
容常曦倒是勉强记得,她本想回答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欲其生又欲其死……想到这里,却忽然开不了口。
她想杀了容景谦,却又在最后关头让容景谦离开,活活把自己搭进去。
这难道不是惑吗?
陈鹤似乎也并不指望她回答,只继续道:“何为天命?”
容常曦愣住,反问道:“敢问先生,天命当真不可违?”
“可,也不可。”
陈鹤模棱两可地给了个神棍般的回答,又道:“殿下此去,多加小心。”
容常曦立刻道:“先生此言何意?我还会有什么危险?是谁要害我吗?”
陈鹤的轻笑从门内传来:“远是非,断妄念,唯恐魂断梦空随啊……”
他留下这句话,再不肯多说一句,容常曦在回京的马车上,反复思量这句话,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